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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长公主呢?



长公主?关她什么事?


我提醒他:我在你书房看到的那首诗,是长公主写的吧?



是,已经送还给她了。



送还给她了?


安元奇笑了,将我拉到怀里:原来我夫人那么多小性子,是在吃醋。



我怎么可能吃长公主的醋,她那么好,那么完美尊贵,即便你和她在一起,我也只会祝福,绝不会心生怨怼。


我泪眼蒙眬:真的,在我心里,只有长公主配得上你,你们是天生一对。



傻瓜,

安元奇无奈地擦了擦我的眼泪,我与长公主都是过去的事了,从我知道她的身份起,就已经放弃了那段感情,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只她一直不肯放下,我也无可奈何。


自与你成亲,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宫宴上她帮你解围,又题了那首诗,我怕她有别的想法,故而在书房找出了当年她写的那首,归还给她,意为划清界限。


莲莲,不管旁人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的。


我永远忘不了,洞房花烛那日我揭了你的红盖头,你一身嫁衣静静地看着我,那般娴静美好,当时我便对自己说,这便是我的妻,这一生与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女人,我发过誓会好好待你。


我十一岁入京,先是住在赵家,后来去了西北军营,建功立业征战沙场,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心仪过和静长公主,直到受封将军,有了府邸,府里冷冷清清,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还是孤身一人。


直到与你成亲,我才觉得将军府像个家的样子,我从外面回来无论多晚,你都在等我,冲我傻傻地笑,那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莲莲,你让我心有归属,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一生所求,不过是与你细水长流,长长久久。


安元奇说到最后,神情柔软,眼中那份温情是骗不了人的,可我还是不服气地嘟囔:可是乞巧节那晚,你还是去追公主了,一夜未归。



啊?谁说我去追公主了?


他一脸茫然,反应过来,笑出了声:你莫要冤枉我,我虽然一夜未归,但我发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心里没鬼就说出来。

我愤愤不平。

他抵着我的额头,斟酌一番:我说出来,你不准生气。



好,你只管说。



我去捞你的许愿船了……


什么?!



我问你许了什么愿,你不说,我实在好奇得厉害,只得去湖畔碰碰运气,结果还不赖,捞到了下半夜,把你那盏捞了上来。


他说得理所当然,笑得温柔又好看: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就是你许的愿,十分傻气。


我的脸有些红,又忍不住怪他:许愿船怎么能捞呢,捞出来就不灵了。



没关系。


他理了理我的头发,眸子黑白分明,泛着微光:我又重新放了一盏,效果是一样的。


…………

回京那日,我站在将军府门前,怎么也迈不开脚。

安元奇知晓我的心思似的,牵了我的手:都跟你说了姨妹已经走了,紧张什么?


我握紧了他的手,垂下眉眼: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北幕府,是她自己要去的,说是漱玉君见多识广,她要去请教一些问题,不然活得糊涂。


安元奇又道: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府里。


秀妍小姐的信上,写了一首诗——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

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

凭谁寄小莲。

字迹清隽秀美,是她所写……千言万语,皆在诗中,我家小姐,其实从未与我生分,也无害我之心。

我的眼泪落在了纸上,晕染了一片墨迹。

待我视若珍宝地收好了那封信,抹了抹眼泪,一抬头,看到安元奇扬眉看我,似笑非笑。


哭完了?



啊?



哭完了我们算算账?



算……什么账?


我不明所以,他咬牙切齿,一步步靠近我:算算那个屠夫和探花郎的账,还有夫人这一路耍的小脾气,牙尖嘴利,对我拳打脚踢,好不威风。



既然夫人在外面不给我留面子,那么回了家为夫也不必给夫人留面子了。


我讪笑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他圈在怀里。

我咽了下口水:不能怪我吧,这不都是,相公自己惯的吗?


他低头看我,冷笑一声:为夫现在觉得夫人被惯坏了,需要好好调教调教,认清楚谁是你的男人谁是你的天。


说罢,拦腰将我抱起,青天白日,一脚踹开房门。

我羞红了脸:相公,别呀,大白天的。


事后,他说:这些日子我被你折磨得快疯了,把我整得死去活来的,还想全身而退去找别的男人,姜莲莲,你好狠的心,我看你是非要整死我才甘心了。


我钩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傻笑:无妨呀相公,你不是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吗,我陪你一起。



败了,夫人,你彻底地赢了。



(正文完)



10番外:长公主篇。


安珵离京有两个月了。

按照时辰,此刻他应该已经迎娶李家小姐了。

我也有一件嫁衣,鲜红耀眼。

是我十六岁与他定情之后,自己亲手绣的。

谁会相信呢,骄傲高贵的长公主,拿惯了剑,竟然也会学做针线功夫,为自己绣嫁衣。

我的手扎了很多针眼,宫里的绣娘跪了一地,纷纷要为我代劳。

我不许,民间不是有个说法,女子穿上亲手所绣的嫁衣,会与夫君长长久久,日子红火。

十六岁绣的嫁衣,到了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

而安珵,此刻正在安阳,娶他刚满十六岁的新娘。

我的嫁衣,料子用得甚是名贵,如今穿上,还是那么鲜艳好看。

今晚月色真好,流泻千里,也撒在公主府每个角落。

四年前西北大营,我恍惚记得也是这样的夜晚,我穿了女装,站在安珵面前,明明脸红,却故作镇定。

他的眼睛那样亮,就这么深深地望着我,溢满惊喜与柔情。


阿衡,你竟是女儿身?


那时,他只知我名唤白衡,是京卫戍白提督家的公子。

白家,是我外祖舅家。

我确信他是喜欢我的,眼睛不会骗人。

可是,如今他娶了别人,那姑娘十六岁,如我定情于他的年龄。

公主府那么大,我穿着嫁衣,举着酒杯,脚步已然踉跄,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侍从紧随其后,个个紧张兮兮,陈内官提心吊胆:哎哟,我的殿下,您慢一点,小心一点。


我站在檐下雕栏上,风吹得很舒服,我的酒杯却空了。

然后我伸出了手,示意陈内官倒酒。

陈内官哭丧着脸,不肯再倒:殿下,您醉了,咱们回去歇着吧,老奴扶您下来。



放肆。


我不开心了,低笑一声: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安珵大婚,可喜可贺,我该为他举杯痛饮。


曾有人问我,堂堂一国公主,蹉跎等待,放低身价,值吗?

他们怎会知道,值啊。

我见过他手持长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斩敌马下,伸手捞起地上的我,救我于危难之际,神情坚毅。

我也见过西北狂沙,万里荒漠,他率骑兵飞驰,那道影子威风凛凛,势如破竹。

最好看的还是他站在城墙堡垒高处,望着我笑,伸出手:阿衡,上来,这里看得到沙丘日落。


这些种种,那个十六岁的女孩,永远没机会看到。

我比她幸运,我见过他最好的时光。

…………

我喝多了,从雕栏上掉了下来。

有人接住了我,将我抱了起来。

是那个问我

值吗的男人,裴月。

他抱着我往回走,一步一步,脚步缓慢。

陈内官他们紧跟其后,我听到他们在谢他:

裴月啊,你可算来了,殿下今天喝了太多酒,拦都拦不住。


裴月笑了一声,却是低头对我道:

殿下今天喝的什么酒?


我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好像是,东阳酒。



唔,不错,上次是杜康,这次是东阳,殿下知道吸取教训。


他的声音那么轻柔,轻飘飘的,让我想起上一次醉酒的惨痛。

是安珵婉拒天子赐婚那日,公主的尊严支离破碎。

我喝了很多酒,杜康很烈,醉得一塌糊涂,然后我在府里练剑,割伤了手臂。

我发誓不是故意的,喝多了而已。

可是公主府乱成一团,陈内官拍着大腿呼天喊地:快请太医!快啊!公主要自戕,快来人呐……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尽管我如何解释是醉得厉害,无心之举,皇兄仍是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说:皇室公主,怎可如此荒唐,为了一个安珵连性命也不要了?朕的妹妹真是出息得很!


我不说话,安静地挨训,训完之后,他又长叹一声,无奈道:和静啊,皇兄知道你委屈,若是旁人拒婚,朕有的是法子治他,摘了他的脑袋也不过分,可是你知道,安珵不行。


安珵拒婚的理由堂堂正正,儒学大家赞他守信,皇家也是要尊礼法的,焉能责怪于他。

更重要的是,皇兄说:和静,你可还记得怀纯公主?


记忆里那眉眼带笑的小姑姑,拿着拨浪鼓哄我们玩儿,童心大发地陪我们捉迷藏,还会踢毽子,动作灵活。

她是父皇的亲妹妹,被送出去和亲的时候,才十四岁。

水土不服,死于蛮夷他乡,享年十五岁。

我知道皇兄想说什么了。

一个皇室公主的命运,要看她生于怎样的朝代。

皇祖父在位时,外族侵略战争,久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

迫不得已,送出了怀纯公主和亲。

我比她幸运,她死时才十五岁,而我二十了,依旧是身份无比尊贵,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因安珵拼死反抗,不愿认输,方天戟穿刺他的肩骨,血顺着铠甲往下淌,全然浸透。

那一战,他险些丧命,终将蛮夷赤剌族首领斩杀于西北荒漠。

自此,游牧六部散了盘,大大小小又打了几场,终被驱赶。

我朝公主,再也不用送出去和亲。

他眉骨至耳颊处的那道疤,便是当时留下的。

皇兄说:罢了和静,放过安珵吧。


放过他吧,他也曾为你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放过他吧,没有安珵,何来今日高贵的和静长公主。

放过他吧,他只是遵父母之命娶了有婚约的女子。

…………

我知道啊,正因为我知道这些,才那么地难以释怀。

我记得他被血染透的模样,手握那杆红缨长枪,跪倒在地。

他不肯娶我,但谁都没资格说他半句不好。

虽然我也曾愤怒、怨恨,但那些在裴月只言片语的瓦解下,全然殆尽。

我说:我恨安珵,他负了我。


裴月说:安将军心意明了,殿下装傻罢了,算不得辜负。


我几近捏碎了酒杯,绝望又疯癫:怎么不算辜负!已经装在心里的人,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纵然有千般理由,也不可以变心!



为何不能变心?


裴月静静地看着我:情爱之事,于殿下是至死方休,于安将军不是,殿下虽高高在上,焉能左右人心?



故人心意变,纠缠不下只恐让人厌倦,放手不好吗,还安将军自在。


他的话,说出来那般伤人,我红了眼睛,起身拔剑,架在他脖子上。


裴月,你放肆!


他却不怕,饮了杯中酒,笑了一声:殿下若是开心,那便杀了我吧。


我扔了手里的剑,眼中泛起潮湿之气,声音冷了下来。


你走吧,今后不要再来公主府了。


…………

安珵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京了。

皇兄又在给我挑选驸马,无一例外,送到公主府的名册被我烧了。

安珵回来之后,我时常入宫,因我知道,在宫里见到他的几率最大。

但我没再见过他,哪怕他每日在宫里觐见出入。

他不愿见我。

但没关系,我可以见他夫人。

听闻他们夫妻新婚宴尔,感情甚好,我比任何人都想看看将军夫人长什么样子。

宫宴那日,我见到了。

不算惊艳,但长得温温柔柔,乖巧可人,小白花似的。

看着很是知书达理,不卑不亢,规规矩矩。

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郡主故意揪她出来对词,她有些紧张,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笔。

我帮了她,因为那首诗是安珵在西北大营时写的,我曾经也做过一首对词来配。

我与安珵能留下的东西不多,私心里,不想她来染指。

但我没想到,安珵护她至此。

我前脚对了词,后脚他便派人将我从前写的那首诗送还到公主府。

他是在与我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他知道的,我还没放下。

那晚我又饮酒了,我心里太痛了,痛得无法入睡,唯有醉酒,方能缓解。

半醉半醒,恍恍惚惚之间,又是裴月过来,将我抱回了屋。

我呜咽着缩在他怀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裴月啊,都说了让你不要再来公主府了,你怎么又来了?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安珵,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裴月将我放在床上,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眼中情绪流转,晦暗不明。

我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我说:裴月,别走,我好怕。


他笑了,温声道:好,殿下睡吧,乖。


我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如同握了一根救命稻草。

恍惚记得幼时,他还是裴尚书家的公子,在宫里给诸位皇子做伴读,小小年纪,穿月白色的锦缎,玉冠束发,眉眼精致,秀致佳绝。

他的书读得比皇子们还好,太傅总是夸他。

而我一向不喜读书,也不喜太傅。

我与他交集不深,他仅大了我半岁,面上见了称呼一声

裴月哥哥

,再无他话。

直到梁王兄出事,裴尚书家被牵连,我便再也没在宫里见过他。

那时我才五岁,转而就将他忘之脑后了。

再次相见,已经隔了十年。

他是聊斋清馆的台柱子,不出意外的话,他腰上烙了一个

奴字。

清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污浊不堪,但他一身白衣,眉眼温良,看上去那么干净。

我是在街上无意之中遇到他的。

那时我骑了一匹烈马,带了一队人马从长安大街出城。

官兵开道,我骑得飞快,突然横空跑出来一个孩子。

那种速度下,躲藏不及,是他不顾性命地上前,救了那孩子一命。

但他被我的马伤到了。

而我急着出城,未做停留,仅是用手指了指他。

我这一指,再次回京已是半年之后,陈内官将他调查得明明白白。

裴尚书幼子,皇子伴读,幼时玩伴。

潜意识里,我同情他,但是并不想去清馆看他。

清馆那种地方,达官贵人的享乐之所,纵情酒色的肮脏之地。

但我还是去了,我不喜欢亏欠别人。

那一年我与他皆是十六岁,我在着手绣嫁衣,他在清馆身陷囹圄。

我对他是不错的,皇兄登基后,已为梁王兄平反,我给了他一块令牌,告诉他可以给他安排别的去处。

可是他拒绝了,他神情淡淡地告诉我:殿下,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能去哪儿呢?我这样的身份,焉能指望有别的出路?


他说得对,他从来都是这般清醒。

腰间那个

奴字,注定了他这一生都是卑贱的奴隶,无关何时何处,桎梏如影随形。

我同情他,叮嘱了他若是遇到难处,尽可来找我,他只是笑笑。

我知道他不会来的,但离开之前,我还是找了清馆的主事,丢给他一枚金叶子。

主事人精似的,哈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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