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离璟修长的手指从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离开,舞台恐惧症让他像一个泄了气的充气玩偶,汗水不停向下流,台下的欢呼声玻璃碎片似的塞入耳道,划得他大脑生疼。
看着萧歆凰舞动曼妙的身姿,向着万人观众席鞠躬致谢,他获得了一点力量。利用仅剩的一点力气艰难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衣服,转身匆匆离开。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演出,为了她,他冲上舞台那一刻几乎没有犹豫,就像一匹害怕火苗的野马,冲向无边的森林大火。
秋田已经等候在入场的位置,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像一个立了大功的战士在等候帝王的封赏。
陆离璟弯下腰胡乱摸了摸它的头顶,将它重新栓在了竹竿上。
“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
陆离璟蹲下身子,额头碰了一下秋田湿润的鼻子,低声说道。秋田也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低声呜咽着。
告别了秋田,他独自向着花叔的宅子走去。
花叔为了每年能够方便做义工,特意在太平湖附近购置了一处宅子,陆离璟不知道他与秦一的故事,只道老人生来随性、不食烟火。
褚言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母亲因奔波于集团业务,多年作息饮食不规律,被查出胃癌,好在是早期,只要正规的干预和控制,有可能不需要手术。
同时他收到了来自母亲亲自打来的电话警告。
“回来接受定亲,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姑娘来往。”
显然是褚言告了状。
他本来想着与花叔告别以后就离开黄山,回家看看母亲。
萧歆凰呢?她对自己的突然疏远,一切原因都是来自他那个自以为是的母亲,和养尊处优的哥哥。
他多次下定决心去与她当面沟通,可是面对萧歆凰冷漠的反应,他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也许她压根就没有对自己动过心。
可是那个美丽的身影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确信自己不可能错过她。
绝对不可能错过她!
思绪翻飞之时,秋田和萧歆凰带着一缕温暖的阳光,从木门外倏然进入。
她向自己扑了过来,陆离璟内心不再纠结,他知道萧歆凰心底是有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冷漠只是现实的桎梏。
他释放着自己,任由她温热绵软的身躯将自己拥抱,他顺着她的身子慢慢抚摸,从门边到床上。
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嘴唇在她的额头和鼻尖游走。
直到碰到她湿润的嘴唇时,理智才突然袭来,他迅速抽身,看着紧张的萧歆凰,低声说道:“竹月,对不起。”
2.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萧歆凰颤抖着身子,她不敢直视陆离璟的目光,双手抱着膝盖,右手拇指和食指将衣角捏紧,一圈一圈卷起来,似乎要把自己的想法紧紧束缚进去。
陆离璟走到床边的木桌旁,背对着萧歆凰坐了下来,他将桌上的凉茶倒在杯子里,端到嘴边悬在半空。一个不应该持续这么久的时间之后,他又将杯子放下,声音像生锈的铁器:“给我些时间,我可以解决我家里的问题。”
“不,不是。”萧歆凰不知道怎么跟陆离璟解释,她明明希望接近这个男人,可当她们的距离真的突破零的时候,她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给我些时间,我会让我的家人接受你,我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我愿意接受你,愿意接受你现在的一切,与你一起面对未来的压力。”
“竹月,那样对你不公平。”
萧歆凰不想把自己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告诉陆离璟。没错,也许他说得没错,自己对他的抗拒不仅仅是生理的阴影,可能还有那种来自他的家庭、不被祝福的心理压力。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达亲密无间的地步,她不知道陆离璟家庭有多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她也不知道陆离璟有多少段感情经历,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单身;她不知道他的雷区在哪,说话的时候还需要斟酌言语;她对自己的经历和秘密也选择保密,当他知道她的家庭有多么糟糕时,会不会后悔。
而他们的关系仅仅是经历了几个月的共患难,只是瞬间涌现的多巴胺强行攻占了大脑。
只是平静湖面上的两片浮萍,晴空万里中的两只晴燕,一旦遇到大风大浪,必然会分崩离析、劳燕分飞。
还不是最佳的时候。不成熟的感情一旦破裂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理智瞬间回归的萧歆凰身体也不再颤抖,她抬起头来,目光与陆离璟的回眸相接,两人的目光没有躲避,沉默像是无声的默契,联系着两个相爱不相得的灵魂。
那天起,他们达成约定,以三年为期限,待多巴胺退去。三年后如果双方仍然愿意坚守这份感情,那么他们相约黄山,相约在这间被藤蔓植物缠绕的宅子里,从此再也不分开。
“秋田送你吧。”
“它跟着你更幸福,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不是吗?”
看着陆离璟和秋田离去的背影,萧歆凰没有哭。她将这份感情轻轻贴上封条,放入深窖,像一坛老酒一般,封存心底。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是对这份感情最大的尊重。
3.
熊沁雯的电话终于能打通了,萧歆凰悬着的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恭喜你呀竹子,拿了亚军!”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了起来,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完全不像是一次经历过绑架事件的声音。
萧歆凰一头雾水,且不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对方怎么就知道了,光听她这个兴奋的语气就叫人猜不透。
“你,不是绑架,我师父和师姐呢?”
“好着呢,回来再说吧!”
对面风风火火地挂断电话。
萧歆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独自登上了返程的大巴车。
大巴车晃晃悠悠到达己一华园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墨绿色的山体间云雾是蓝紫色,好像渐渐褪去的衣衫。
萧歆凰先到秦一的房间跟师父打了照面,见房间内有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做客,她也不便过多打扰,匆匆离开。
推门进入厢房的时候,熊沁雯正依偎在李有仁的怀里鼻青脸肿的李有仁上药。
“欢迎亚军选手凯旋!”
“恭喜恭喜!已经很不容易了,状况百出的情况下还拿了第二名。”
“你别说话,都涂歪了。”
“你给我涂哪都开心。”
两个人像说相声一样一唱一和。
“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你都看到啦,就是这种情况!”熊沁雯扑上去亲了一口李有仁脸上的肿块,对方失声尖叫。
“应该说恭喜的人是我吧。”
萧歆凰说她在师父的房间里看到了客人。
“他是花叔,追求了秦师父三十几年,哇好浪漫。”熊沁雯将花叔的故事添油加醋讲给她听。
“我师姐呢?”
熊沁雯一边抹药,一边又跟李有仁一唱一和地介绍了起来,活像一对夫唱妇随的老夫老妻。
“两列摩托车四个人我们那速度叫一个快呀。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报警解救胡星星啦。”
“嘿,我们还没打通电话呢,胡星星她自己就从屋里出来了。”
“就是就是,她衣冠整齐,面带笑容,丝毫不像是经历过绑架的样子。”
“师父问她被谁绑架了,她说压根没有绑架这回事,她是自己去找朋友玩去了。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说她手机掉水里坏掉了。”
“胡星星的回答结结巴巴,但是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她说的话。”
“当时我就说,肯定绑架云云是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恐吓。”
“不是你说的,这是我先说的。”
“对,对这是她说的。”说到冲突的地方李有仁便主动认怂,把功劳记给熊沁雯。
“后来你猜怎么着。”
“我悄悄跟你说,我突然想起来,这个胡星星我见过,你猜我在哪里见的。我单枪匹马去解救熊沁雯和师父的时候,我是左手拿着扳手朝着右手舞着棍……”
“说正经的!”
“我去救她们的时候,我在那个姓刘的猎人屋子里见过她!”李有仁语气故弄玄虚,脸上一片瘀青显得十分诡异,“没错,不可能错,就是她,她在屋子里看到我就把窗帘拉上了!”
“这事我猜他没说谎。”
“我要是说谎我是小狗,不过我当场没说,我是回来以后给沁雯说了,现在又给你说了。”
“竹子,肯定是那个胡星星自导自演了绑架的事情,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你去比赛!”熊沁雯说得斩钉截铁。
“你这人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们也就是猜测哈猜测。”
“不过她是花叔和秦大师的女儿,我们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准备先跟你商量一下。”
萧歆凰听了之后一切都串起来了。
那个蓝色皮卡丘的主人,那个举报她的小番薯小号,那个上传了空白伴奏的人,那个自导自演被绑架的人,那个一心要阻止她上台的人。
就是胡星星。
第二天,萧歆凰独自来到秦一的房间,将她约到莲花池边。
还没等萧歆凰开口,秦一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都知道了,我回来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偷偷打开了她手机查找定位的家庭账号。”
“可是师父……”
“你别说了,是我教导无方。她一定是一时糊涂。我不让她去参赛,是因为我不想她步我的后尘,瑜伽太辛苦了,而她也没有这个天赋。我只希望她能找一个正常稳定的工作,找一个健康善良的丈夫,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