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虞云夏什么时候来的,周念安出去时,他正坐在宁玉安对面,专心致志同他下着象棋。他脱下外套,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看起来随意慵懒,还有几分很洒脱的雅痞。
“外公,吃饭了。”
她走到两人跟前,没什么情绪的叫人吃饭。
宁玉安输了一盘棋,反倒开心的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棋盘同她开口:“丫头啊,今天太热闹了,逢晟也来看我了,我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虞云夏也笑着,浅褐色的瞳孔下淡淡晕了层温柔。
“你怎么来了?”她看向他,话里没什么温度。
“在科技园有个合作,正好路过这边就想来看看外公。”他如实回答。
周念安离开的这些年,虞云夏一直不间断的来疗养院看宁玉安。他知道她跟沈家老人关系不好,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外公,所以他也一直像对待自己的亲外公那般,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
“行了丫头,快开饭吧我饿了。”宁玉安起身拍拍衣服,“逢晟也来吃饭。”
虞云夏应了一声,起身跟上。
他拿过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宁玉安右手边,“前些日子得了两箱有年份的陈宣纸,今天出来急忘了拿,改天我给您送来。“
宁玉安视书法如命,虞云夏这几句话让人笑得合不拢嘴,老爷子看着周念安正在倒饮料,急忙开口:“昱宁啊,去酒柜里拿瓶酒来,我跟逢晟喝几杯。“
她下意识反驳:“他酒精过敏。”
再抬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
宁玉安疑惑的眨了眨眼,“我记得逢晟是能喝酒的啊。”
周念安把果汁放到他跟前,低下头沉默不语。虞云夏飞速看她一眼,眼里情绪流转瞬间,最后移开视线解释,“小时候确实过敏,现在已经好了。”
他很快想起当年,他高考结束后那一晚,方延江敛他们组了个局,包间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外,还有这两个刚成年的二世祖找来的一群妙龄少女。周念安在家里听沈谦叙说他们在喝酒,着急的不行,央求着哥哥带自己过去,沈谦叙以她还没成年为理由拒绝了。但是怎么能拦得住周念安,她出门打车就去了那家酒吧。
从前沈谦叙对她管控颇多,这样的地方几乎不让她涉及,长到十六岁也没踏足过夜店酒吧一步。
今天这第一步,是因为虞云夏。
酒吧里灯光隐隐绰绰,侍应生带她到了几人的包间门口,深灰色大理石的墙壁上,门口上方写着【朗月】包间名的提示牌。
周念安没敲门,几乎是迎着里面震耳发聩的摇滚乐,直接进了包间。
“晟哥!”
她喊了一声。
沙发上正拿着酒杯的方延和江敛停住动作,反应过来后让人把音乐掐了。虞云夏坐在沙发最边上,光线昏暗中,他越过数道视线望向周念安。
小姑娘眼神清澈,笑容爽朗。只是,这笑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
到处都是喧闹聒噪,虞云夏应了一声,起身拉着她出去。
这样的地方,小姑娘到底是不该踏足的。
“你怎么到这来了,让你哥知道不气死?”
两人站定在走廊尽头,他俯视她,话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但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我担心你啊,上次在你家吃饭姑姑非要你喝酒,结果你喝了之后全身都是疹子,现在忘了?酒精过敏很严重的。”
当时她全程目睹后吓得不行,看着他后来整整喝了一星期的中药,心疼的很。
所以大半夜听说他在酒吧,立刻就不顾一切赶来看他。虞云夏跟沈谦叙关系亲密,两人是那一群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人,又加上顾沈两家自来亲近,小辈们也都常在一起,周念安也算是虞云夏看着着她长大的,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十九岁的虞云夏,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
有什么都纵着她。
尽管,周念安一直不是这样想。
她少女时期幸而忧伤,隐秘心酸的日记本,字字句句都写满了虞云夏。
这些事如今想来,也只剩下个吁叹。
不过虞云夏到底还是喝了酒。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宁玉安自己去酒柜里拿出来陈放许久的佳酿,美曰其名难得有人陪着,所以得痛痛快快喝一点。周念安哪里阻拦得了,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吃饭,看着对面虞云夏的酒杯空而复满,重复了许多个来回。
她实在看不下去,抢先在那瓶酒就要悉数灌进他的胃里时,伸手拿了过来。
“外公,您今天真是有些高兴过了头,他下午要是有事怎么办,这一身酒气您怎么让人家工作!”周念安到底是有些情绪的。
宁玉安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上了岁数但是眼明心亮,且几杯酒喝下去心里美得很,于是也想起来点什么别的话。他含糊着怪她,“昱宁啊,你这是怪罪外公不懂事?可你从前不是叫逢晟哥哥的吗,如今一口一个他他的,简直比我还要没有礼貌。”
她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但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酝酿着,她急忙起身,在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时候,捂嘴离开座位跑去了卫生间。
傅医生说吃了药后会有些副作用,恶心呕吐感会增强,但是为了治病,这点副作用还是可以忽略不计。
周念安打开水龙头洗脸,那双纤长的手在镜子里用水在脸上揉搓了许久,最后停下时,眼里的光也终于暗淡了。
又过了一会儿,眼角有泪落下来,她伸手抹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原来现在连眼泪都控制不了。
她有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