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季晏礼起身,似笑非笑的目光从沈应眠身上扫过,而后迈步朝她缓缓走来。

沈应眠当他有了主意,心生期待。

谁知下一瞬,季晏礼化为白光藏入玉符之中。

“......”

她抬手便要将玉符甩出天外,最好扔至繁华街头,谁人路过都能将它狠狠踩上两脚,如此方能纾解心中怒气。

只怪这玉光泽透亮,犹如一块上等锦缎,顺滑又冰凉。沈应眠恨恨剜它一眼,终究做不出暴殄天物之举。

罢了。

她环顾一周,化为原形,躲在半人高的瓷瓶后。

很快,房门遭人从外推开,地上出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沈应眠抬眼,见来人掀帘翻箱四处打量,确认无人后,当即抱作一团。

那男子相貌俊俏,薄唇上涂着艳红口脂,在静夜中多了几分怪异美感。然身形过于削瘦,乍看上去像根长竹竿。

女子倒生得富态,只眼下泛着黑青,好似长时间不得眠,气血亏空。

“门可闩上了?”

女子轻声问道,一手摸索着腰间,欲将衣裙解下。

男子则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转了转脖子,可怖裂纹自领间蔓延至额前,宛若跌落在地的白玉瓷器。

分明是画皮妖!

沈应眠不好在凡人面前突然显形,她灵机一动,催动仙力勾起玉符,径直往榻上一扔。

动静轻微,却仍将二人惊得跳起。

女子眼中清明几息,犹豫道:“不若改日再来?我夫君尚还酣睡着,若他中途醒来该如何是好。”

画皮妖早已恢复俊俏模样,他状似深情地望着女子。硕大的黑瞳中有妖力渗出,很快,女子又变回先前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只是这回,画皮妖丝毫不收敛面上愠色,好看的皮囊霎时布满死相,而负在身后的手,有黑色甲片在野蛮生长。

沈应眠急忙将玉符一摔,这回从床头滚至床尾,发出刺耳“啪嗒”声。

画皮妖大怒,低吼道:“谁!”

她心下窃喜,既是因戏弄了画皮妖,亦是觉着摔的仿佛正是季晏礼本人。

那头画皮妖燃起油灯,屋中登时亮堂。他于脚踏上找见玉符,再定睛一看,半截魂儿被吓得离了体。

玉符乃辟邪之物,专镇妖魔鬼怪。画皮妖又惊又惧,将女子作盾往前一推,拔腿跳出窗外。

沈应眠轻飘飘跟了出去,因着不是人形,并未闹出半点响动。

画皮妖慌不择路进了树林,正欲稍作休息,回头一看,一张艳丽人偶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啊——”

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是妖,慞惶叫了起来。

沈应眠:……

有被冒犯到。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季晏礼颇为嫌弃的声音:“闭嘴。”

因方才与沈应眠落了些距离,季晏礼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他合理怀疑这个女人是故意为之,当即冷冷睨了她一眼。

沈应眠心虚地别开眼,问画皮妖:“仙京城中有大国师坐镇,你胆子不小啊,敢如此行事。”

画皮妖低垂着头,实则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

他闻见季晏礼身上散发出的妖气,是一种令小妖不由得心生臣服的力量。当即舔着脸往那头挪了挪,讨好道:“竟是同族?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救、救救我?”

季晏礼眸中半点温度都无,犹如看一团纸屑。

“......”画皮妖息了声,又手脚并用往后退了退。

沈应眠变回人形,纳闷儿道:“胆子这么小还敢害人。”

见她是个俏丽女子,画皮妖惊惧暂消,一五一十道:“自妖王失踪后,我这等卑贱小妖也失去了庇护。修士见了喊打,老道见了也喊打。并非我不愿做个好妖,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季晏礼轻嗤一声:“继续编。”

“……”

画皮妖顿了顿,不敢再隐瞒,“其实是我在妖界遇见一个头戴黑笠的神秘人,不似妖更不似仙,他道我们若能来仙京作乱,捅破了天也有他护着。”

沈应眠知他没有扯谎,问:“神秘人想做什么?”

“这我便不清楚了,他只让我勾引些富贵女子,得来钱财一并交与他。对了,曾嘱咐我只收金银,莫要银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沈应眠用眼神示意季晏礼,“探探他的识海。”

若探出来这妖手上沾染血腥,她便亲自打包送去就近的仙门。

闻言,画皮妖主动倾身:“来来来,我虽哄骗那些女子,却不曾害过人,探过便知。”

季晏礼岿然不动。

她直勾勾地看了过去,杏眼圆睁,双目湛湛有神,并未发一言,却平白令人嗅出一丝威胁。

“……”

季晏礼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伸手。

不过两息,他道:“未曾杀过人。”

沈应眠心中石头落了地,轻拍胸脯,颇有些侥幸地感叹:“甚好甚好,我手上还从未染过血,差点要破戒了。”

画皮妖:“……”

“你来仙京多久了?”沈应眠又问。

画皮妖端坐起身:“回姑奶奶的话,二十余年。”

“那你可知这仙京城中,何处能打探消息?”

“不外乎那些楼罢。”画皮妖掰着手指头数道,“什么酒楼花楼,人多的地界应当都好打听。”

沈应眠了然,抬手在画皮妖后颈种下印记:“日后若察觉你害了人,呵呵。”

言下之意便是眼下不予追究。

画皮妖大喜过望,连磕两个响头,风一般地遁远了。

抬眼看去,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亮从枝桠间跳窜下来。

看来无需再回客栈,沈应眠深吸一口气,闻见清晨特有的芳草香,夹杂着不刺鼻的尘泥味,分外醒神。

她见树上长着青果,抬手摘下个头最饱满的一颗。咬下去,酸意直冲天灵盖,秀气的眉眼登时皱成一团。

却见季晏礼目不斜视,想来并未察觉,沈应眠“咻”地将青果扔得老远,装作无事发生。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季晏礼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扬。

*

既是要打听庄子,沈应眠自芥子袋中掏出纸笔,循着记忆画了个雏形。

奇怪的是,她画得极顺,连院门外栽了几颗枣树也标了上去。然而,这却不是笑笑一家借住的那处。

甚至,院落布局不似南国之景。

季晏礼顺着她的视线将画细细看了两遍,半晌无言,眉头却愈拧愈紧。

见他神色凝重,沈应眠情绪被牵动,连呼吸都放缓两分:“可是看出什么了?”

季晏礼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看出什么了?”沈应眠挑眉,眼里充满好奇之色。

他这才道:“看出来画得极丑。”

“……”

沈应眠眸中窜起两簇火苗,“那你来。”

不料季晏礼当真将笔接了过去。

她瘪瘪嘴,心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又转念一想,自己百年前方修出人形,倒也不曾见过太多人。

“好了。”季晏礼将画纸一扬,语含得意。

沈应眠故作不情不愿,偏过头轻轻扫了眼:“尚可。”

其实,季晏礼画工的确不俗。笔触细腻,线条利落,倘若正正经经画一幅,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一个玉灵,怎会学丹青?

他的前主人到底什么来头?

沈应眠心事重重地卷起画,对庄子愈发地好奇。

她摸出一枚铜钱向上抛起,而后双手合住:“正面朝上便去酒家,背面朝上便去花楼,如何?”

季晏礼懒洋洋道:“随你。”

摊开一看,背面朝上。

“嘶。”她倒吸一口气,“看来得要想法子弄些钱才行。”

见时辰尚早,沈应眠琢磨着扮成术士,去拜访一下遭画皮妖哄骗的女子。若不祛除身上的妖气,那女子日后定会招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若能给些报酬那便皆大欢喜。

季晏礼因着有半身妖力,画皮妖的活动轨迹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二人循着痕迹在城中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员外府的北门边。

小门正敞着,隐隐能窥见院中的气派景象。洒扫小厮许是办完了事,正斜斜倚在墙边打盹儿。

沈应眠轻唤:“请问——”

见小厮睁开惺忪睡眼,她道,“请问府上近来可有怪事?”

闻言,小厮身子抖了抖,眼中登时清亮无比。他压低声音道:“姑娘如何晓得?”

沈应眠装模作样地挠挠下巴,缓缓开口:“我见府上聚着一股黑气,想来是有妖邪作祟。”

“高人,高人啊!”小厮见二人气度不凡,一番话信了十成十,忙哈腰道,“烦请二位稍待片刻,小的这便进去通传。”

不出半盏茶,客栈中见过的女子在丫鬟拥簇下快步走来,小厮在前头毕恭毕敬地引路。

女子先是看了眼季晏礼,见他眉目俊秀,就连那唇都要比女子润上几分。对画皮妖最后的半分惦念也烟消云散,面上黑青渐淡。

沈应眠啧啧称奇,心道美色竟还能如此用。

季晏礼却是眉一皱,“放肆”二字几欲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抬手将沈应眠往跟前一推,心安理得地躲在后头。

“这位姑娘是?”女子正是员外夫人,她见沈应眠亦生得清丽,和气道,“快快快,先随我进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走过二门的小穿堂,见几座布局规整的凉亭,名贵芷兰被随意放在阶下,东向还有处半亩大的荷塘。

待到正堂,处处雕梁画栋,里间更是摆了两道绘着山川风光的平凡。乍看雅致,而落款,正是前朝一画难求的千青手。

沈应眠被府上财气晃了眼,轻拍季晏礼,示意他开口。

细密的战栗感缓缓攀至耳后,他的背僵直了一瞬间,而后才缓缓道:“白日久睡不醒,夜里多梦难寝,王夫人这是染上妖邪之气了。”

症状全对。

员外夫人心下大惊,她只道那宁文是落魄书生,不成想......她强作镇定:“高人可有解决的法子?”

季晏礼变出一颗丹丸,面不改色地扯谎:“辟邪丹。”

实则待员外夫人喂水时,自她眉心抽出来一缕妖气。这妖气本是青色,上头却缠绕着不明来源的黑气。

沈应眠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轻轻一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