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郊区到市中心的眼科医院有段距离，如果遇到高架堵车，更是心烦。陪贾桂圆走了几趟，苏月隐逐渐摸出规律。贾桂圆不喜欢轿车，说坐在后座伸不开腿。

　　一辆银色 GL8 商务车停在医院门口，苏月隐先请贾桂圆上车，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从包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果切递到后排。

　　“马陆葡萄下来了，特别甜，我周末特地去嘉定葡萄园买的。”

　　贾桂圆啧了一声，“小苏，你特别细心，我喜欢吃葡萄你都记住了。”

　　苏月隐不好意思笑笑。

　　车子还没驶上高架，平露的电话又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心态要崩。”平露垂头丧气，“要么你帮我跟孙经理说说，把你手里的市场分我一些，带着我跑，我心里也有底。”

　　苏月隐纳闷，这种要求她从来不敢提，平露怎么就能理直气壮说出来。分市场等于分业绩，分业绩等于分钱。她一个新人，凭什么上来就提要求。

　　可她同时没有忘记，平露从来不信奉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一套，她否定职场上的先来后到，她追求的是用能力说话。

　　“平露。”苏月隐酝了好久，说道，“我的区域都是郊县市场，很偏远的。”

　　“你带我跑跑吧，求你了，师父。”

　　自从苏月隐开始带平露，平露也不直呼她大名了，总是师父长师父短，让苏月隐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比核心市场要累。”

　　“我不怕累。”

　　“我只能给你没有销量的郊区市场，你接受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

　　导航逐渐从绿色变黄，最终变成红色拥堵。司机缓缓踩下刹车，贾桂圆吃着葡萄往车窗外看高楼大厦和错落其中的公园绿地，和司机闲聊，这地段原来叫做西郊，现在都是黄金地了。司机感叹说可不是，早二十年什么都不用干，买了房上了车，直接翻身成人上人。

　　高架两边种了月季花，争芳斗艳姹紫嫣红，苏月隐看得出神，耐心等待平露的答复。

　　姑娘在那边迟疑后，悠悠道，“行，我接受。核心市场和郊区市场，我都要。”

　　是个有抱负的姑娘，可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苏月隐劝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偏要兼得。”

　　苏月隐语塞，缓缓道，“明天一早七点半，跟我见客户。”

　　见她挂了电话，不再像刚才那般活跃，贾桂圆斜过身子问，小苏，下属来跟你吐苦水啦？

　　哎呀贾主任。苏月隐腼腆，都说了不是下属。

　　一个性质。贾桂圆说，带人干和自己干，可不一样，我刚带科室时候，也是抓瞎。

　　贾桂圆降下车窗，透透气，“买房了么？”

　　买房，苏月隐想都不敢想。这几个月奖金不错，她的小目标是租一个向阳的两居室。

　　“这几年水漫金山，什么都涨，就工资不涨。你要是手头宽松，就抓紧买房上车。”

　　苏月隐长叹一口气，放眼望向前面。身处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中，她有种突兀感。她觉得自己总也不属于这地方，她终究有一天还是要回到那个小县城。但是她抗拒这一天的到来。

　　每日的劳作，只是为了抵抗后退，不能从一线城市退回家乡。光是这种挣扎，就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她无暇顾及其他。买房这个想法像是一颗永远不能发芽的种子，只要有一丁点要挤破土壤的苗头，苏月隐就会憋回去。

　　实在是需要太多钱了，她甚至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没有房，就始终像是飘着。”司机也加入，感叹道，现在年轻人不容易。

　　“太贵了。”苏月隐挤出三个字。

　　“就说别限制想象力。”贾桂圆给苏月隐算一笔账，照现在的房价趋势，两三年后，价格妥妥翻一倍。就算卖了，把贷款还给银行，她还有得赚。

　　贾桂圆说，“刘翔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拖拉机。你只要上车了，甭管三轮车还是桑塔纳保时捷，就比拿脚走路的人跑得快。”他伸出手指头比划，“我们医院旁边便宜，首付只要五六十万。”

　　苏月隐吓了一跳，五六十万还便宜。

　　“借呀！”贾桂圆真心建议道，“脸皮不值钱，孩子，房子才是硬通货。”

　　苏月隐偷偷下了个中介买房 app，选择三百万以内的二手房，再去掉朝向不好，房龄过老的，还真就有几套房子特别合眼缘。约了中介看了几套房子，她心中的天平从租房逐渐向买房倾泻。

　　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再也不用因为在墙上钉钉子都要被房东扣押金。有了房，点点未来上学也方便，她就算在这里站住脚跟了。

　　黄秀娥跟她念叨过，要饭还要有放碗的地儿。当时她回道，我每个月供着点点还要给你掏钱，我去哪找这个放碗儿的地儿。

　　可如今，苏月隐翻看最近的工资单，逐渐有了底气。

　　如果说看到云落羽，让她对“好”的生活有了定义。那么，实际踩盘下来后，她不再觉得买房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周末的晚上，两人像是交作业，走了过场完成一次夫妻生活。

　　老林从苏月隐身上下来，翻个身子就打起呼噜。苏月隐蹭了蹭黏腻的腿心，怕吵醒孩子，蹑手蹑脚爬下床去冲澡。

　　回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睡意全无。

　　她推推老林，老林伸手从她睡衣下摆摸进去，呓语道，还没够么。苏月隐打掉老林的手，“跟你商量件事。”

　　“嗯？”

　　苏月隐枕在手肘上，侧过身子看他，“沛沛结婚时候，二表姐夫问你买房，你说在看了。你真的有看过房子？”

　　老林掀开眼皮，看到苏月隐双眸晶亮，期许地望着他。

　　“没有。”

　　略凉的脚爬上老林的小腿，苏月隐半撒娇半哀求，“我想买房子。”

　　老林一下子清醒了。他甩掉苏月隐的脚，没好气说，“痴人说梦。”

　　“我认真的。”

　　苏月隐将正要转过去的男人拉住，靠在他肩膀上，“我们都是首房首贷，首付比百分之三十五。我看好一套二手房，小两口当婚房的，保养很好。首付需要八十万，那么……”

　　“我上哪找八十万？”老林打断她，睡觉睡觉，苏月隐你是疯了吧。

　　苏月隐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你想一辈子租房么？”

　　老林闷闷地裹着被子，双手环胸，佝偻着腰，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四十万，四十万你总归有的？”

　　窗外有车经过，车灯从窗帘缝隙中拉长影子投到墙上，老林盯着墙角折了一段的光影默不作声。

　　“要么你跟舅舅借点钱，你开口他应该不会拒绝。”

　　“苏月隐。”老林连名带姓喊她，“如果我拿出了四十万，你也要拿四十万出来，我们再谈买房子的事。”

　　原来还没有大难临头，夫妻都已经要明算账了。

　　苏月隐抿了抿唇，扯过被子盖到胸口，也跟着翻身平躺盯着天花板上的影子。

　　良久，两人都没再出声。

　　但是苏月隐知道老林并没有睡。

　　她往床边挪了挪，和老林拉开距离，清冷又理智说道，“好，如果我拿出了四十万，我们就去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