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晏阑准时走进办公区。白泽揉着惺忪的睡眼站起来:“晏队早。”
“早。”晏阑点点头,问,“其他人呢?”
“乔副在休息室补觉,胖哥还没来,欢姐在楼上技侦。”白泽打着哈欠回答道。
“行,我知道了。”晏阑转身往休息室走去。他推开休息室的门,正好看见苏行在给乔晨盖被子,苏行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晏阑不要出声,然后又指了指门口,用口型对晏阑说:“出去说。”
两人先后退出休息室,苏行轻手轻脚地关好门之后才说道:“我刚才碰到欢姐了,欢姐说乔副昨晚替她来着,天亮了才睡觉。您要没什么急事就让乔副再睡会儿。”
晏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苏行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对了晏队,我不加楚总没事吧?他会不会一直打扰您?”
晏阑哼了一声,说道:“不用搭理他,他不敢怎么着我,我压根就没把你账号给他。”
“谢谢晏队。”苏行说,“您要是没事我就回法医室了。”
晏阑点了点头,看着苏行转身离开。
他望着法医室的方向,内心自忖道:自已比苏行大了八岁,苏行还在上小学时自已已经在警校里训练了。这些年来见过这么多人,却第一次觉得看不透一个小孩,这孩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复杂?晏阑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这探究暂且压下。
晏阑走回办公区,林欢不知道从哪里蹦到他面前,说:“老大!罗平文家的所有指纹毛发都匹配成功了!快夸我!”
“嗯,夸你。”晏阑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
林欢抬起手在晏阑眼前晃了晃,说道:“怎么了老大?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罗平文家里所有的指纹毛发都找到主儿了,还有什么?”
林欢:“还有四名死者的通话和聊天记录,我又过了一遍,确定除了我们说的可疑账号以外就没别的了,那四个账号对应的手机号目前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我的直觉是……这个女的岁数不大。”
“直觉不能当证据啊!”晏阑揉了揉眉心,“死者的社交圈有没有查到交集?”
“这刚一天,再给我点儿时间。”
晏阑:“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限期破案啊!今儿一早刘副局又被领导叫走了,回来肯定又是一顿大爆发,你们躲着点儿。”
林欢咽了下口水,说:“那我带着白白再去找一趟张佳一,她今天下午回学校,再找她就不方便了。”
晏阑点了点头:“去吧。该问什么你知道,重点是跟医院有关。”
“放心吧老大!”林欢拉着白泽飞快地跑出了警局。
接近十点时,苏行敲开了晏阑办公室的门,这次他没有寒暄也没有客气,直接说道:“晏队,谢瑶死了!”
“什么?!”晏阑立刻从桌子上抄起手机和车钥匙,“边走边说。”
苏行跟着晏阑往外走:“我原本跟同学约好了今天十点半去看谢瑶,刚要出发就接到了李老师的电话,说谢瑶跳楼自杀了。”
“怎么回事?”晏阑加快了脚步,“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苏行懊恼地说:“我应该早点去的。”
“先去看看再说。”晏阑把油门踩到了底,飞似的开出了警局。
开往医院的车上,苏行一直在跟他同学打电话。晏阑把他那辆改装过的大g开得快要飞起来了,没用十分钟就从市局蹿到了医大二院。他把车停到门口,说:“你先去,我停好车去找你。”
苏行下了车飞快地往医院里面跑去。医院太平间门口,李丽红见到苏行赶来,连忙招呼道:“小行,这边。”
苏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丽红面前,压低了声音问:“红姨,怎么回事?”
李丽红摇了摇头:“九点半大查房之后,她说想去卫生间,结果半个小时都没有回来,护土找遍了骨科所有病区都没有找到她,我们找保卫科调了监控,发现她自已上了顶层,我们上去的时候晚了一步,没抓住她。”
“我能看看她吗?”苏行问。
李丽红点点头,让苏行进了停尸间。
五分钟后,晏阑也赶到了,李丽红把晏阑拦在了停尸间外,说道:“你让小行自已待一会儿。”
“他怎么了?”
“他想他妈了。”李丽红叹了口气,“小行他妈原来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后来出了意外去世了,他就是在这里见了他妈最后一面。谢瑶跟小行他妈长得有点像,尤其是右眼那颗泪痣,位置都几乎一样,我昨天见到谢瑶的时候都恍惚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巧!晏阑回忆着昨晚苏行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医院大门时的迟疑,李丽红见到他时的意外,还有他对谢瑶超乎寻常的耐心,以及后来明显的心不在焉,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几次走神……
李丽红兀自说道:“他妈走的时候他才七岁,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妈,后来他爸又……唉……我们都心疼他啊!我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他爸工作忙,家里没人管,他妈就带着他到科里来,他从小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可他妈走了之后他说什么都不肯再来我们医院。前几年他上大一的时候,学校给他分到了我们这儿病理科见习,他宁愿跟学校用半年的基层法医门诊来换,都不愿意来我们这儿。昨天见到他,我还以为他好了,没想到这又……”
“什么叫好了?”晏阑问。
李丽红说:“他一直对他父母的事情避而不谈,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爸爸妈妈,那会儿他同学也肯定拿他父母的事情说过他,可他从来都不跟我们说,也不哭不闹。虽然那些年心理疾病并不被人们重视,可我们都是学医的,多少有些了解,当时就有人说他这是典型的回避症状,想给他做个评估和疏导,但他那时候已经懂事了,我们不可能勉强他做什么,而且我们院也没有儿童心理学的资质,他除了不来我们医院以外别的都挺正常的。后来他师父王军相当于是领养了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我们也就没再提这事。”
晏阑现在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那他母亲是怎么——”晏阑话还没问完,苏行就走了出来,晏阑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苏行看到晏阑之后便换了一种状态,说道:“李老师,得麻烦您跟晏队说一下谢瑶出事时候的情况,还有监控我们也要看,还有……晏队,我想请求尸检。”
“苏行!”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就飞快地跑到他们身边,“苏行你怎么样?”
那人直接站到了苏行身边,然后朝着李丽红道:“李老师好。”
苏行介绍道:“晏队,这是我同学韩子敬。”
晏阑冲韩子敬微微点头,想起刚才李丽红的话,便说:“我们别在这儿说话了。”
李丽红:“医院旁边有个咖啡厅,去那里吧。”
五分钟后,四人坐到了咖啡厅里。李丽红仔细讲述了一遍谢瑶跳楼时候的情况,晏阑听完之后问:“您确定谢瑶是见到有人上去之后才跳的?”
李丽红点头:“确定。因为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晏阑追问道。
李丽红喝了口咖啡,说道:“她当时看见我们上去,转过身来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来了啊?那我可以走了’,然后就往后一仰,直接摔下去了。”
晏阑听后略思索了一番,道:“我刚才已经叫同事来封锁现场了。他们一会儿就会把勘察结果告诉我。苏行,你对谢瑶的死因有怀疑是吗?”
苏行半天没动静,韩子敬在旁边叫道:“苏行?苏行?你领导问你话呢!”
“嗯……嗯?什么?”苏行回过神来,“对不起晏队,我走神了。”
晏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我是问你,刚才为什么要申请尸检?”
苏行:“我想确认她死前是否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李……咳,谢瑶是我们案子的相关人,现在突然死亡,应该可以申请尸检吧?”
晏阑点了点头,说:“我给王老发过消息了,胖儿他们也已经跟辖区派出所协调过了,现在全部移交给我们。”
韩子敬拍了拍苏行以示安慰,然后对晏阑说道:“我从我的专业角度来分析一下,晏警官您随便听听。”
晏阑点头:“你说。”
韩子敬:“我没有给谢瑶做过心理评估,所以一切都只是基于苏行昨晚告诉我的情况,我只能做大概的推测。首先,苏行说谢瑶有自残行为,她手臂上多处抓痕可以证明,但我却并不认为她有自杀倾向。谢瑶的自残行为更像是一种焦虑转嫁,简单地说就是用肉体的痛苦来缓解精神上的痛苦。其次,苏行昨晚提到的,谢瑶说自已记忆有问题这个措辞,确实值得怀疑,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案例。我原本是想今天来跟谢瑶聊一聊的,只可惜晚了一步……还有一点,就是刚才李老师说的,她死前说的那句话,她说的是‘我可以走了’,这句话有多种解释,其中一种最容易想到的潜台词是,如果没人来,她就‘不可以’走。”
晏阑问:“你的意思是,她是等到有人上去找她才跳下去的?”
韩子敬:“有这种可能。”
晏阑摇了摇头:“她是一个连被家暴都不愿意报警的人,怎么会有这种让人看着她死去的想法?而且昨晚她在苏行的安抚下情绪很稳定了,会诊之后医生也给她开了药,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想着要自杀?”
韩子敬问:“您听说过心理暗示吗?”
“听说过,但是不太了解。”
韩子敬说:“从心理学专业来说,我们把心理暗示分为自我暗示和他暗示。自我暗示其实很常见,比如对自已说‘我不困’‘再坚持一下’‘我能做到’之类的,都算是自我暗示的一种。而他暗示就是来自外界的暗示。其实大众概念里的心理暗示大多指他暗示,就是来自环境和他人的暗示。我在想——”
苏行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苏行?”晏阑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苏行没有理他,直愣愣地往卫生间跑去,韩子敬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我去看看他。”
晏阑本想跟过去看,可电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向李丽红示意了一下,便起身走到咖啡厅外接电话去了。
“胖儿,什么情况?”
庞广龙在电话另一头说道:“老大,痕检这边说现场脚印和指纹混乱,暂时没什么结果。从监控来看,谢瑶是自已一个人走到了顶楼,在楼上站了快半个小时,等有人上楼之后转过身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直接摔下去了。视频我发给了视侦组,他们给的初步结论说谢瑶是自已跳下去的,不存在胁迫束缚的情况。医院保卫科说顶楼的门一直是坏的,好几年了,医院的人都知道。因为住院部上面几层是高干病房和病理科,都配有独立电梯,一般病人和家属不会往上走,所以这个门也一直没修。另外,谢瑶掉下去的方向正对着医院的教学部,那边是临床实习的学生和部分住院医的宿舍,所以没有引起医院病人的恐慌。”
晏阑想了想,说:“痕检完了事就可以撤了,我这边有点事情,晚点过去,你先找谢瑶的责任护土和管床大夫聊聊。”
“明白!”
晏阑挂了电话准备往回走,看到苏行已经回到了座位上,只是他此时脸色发白,发梢沾了水,领口也有些湿,看起来像是刚洗过脸的样子,非常狼狈憔悴。晏阑满心的疑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苏行身边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和明显更了解他的同学,晏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已特别多余。他停住了脚步,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回避症状”这四个字——
“回避症状是指在创伤性事件后,患者对与创伤有关的事物采取持续回避的态度。回避的内容不仅包括具体的场景,还包括有关的想法、感受和话题。患者不愿提及有关事件,避免相关交谈,甚至出现相关的“选择性失忆”。”
“患者常与人疏远、不亲近、害怕或不愿与别人有情感交流。”
“回避症状又称回避(躲避)反应,是Ptsd的核心表现之一。”
“晏队您知道Ptsd吗?”
“大学时跟心理学系蹭过课,这种病人在发病的时候都有预兆。”
“我不喜欢活人。”
“我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谢瑶,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爸妈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对我来说这没什么不能提的……”
“晏队您不用在意……”
……
苏行这几天说过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地往晏阑脑海里冲,顶得他太阳穴猛跳。他伸手去兜里摸烟,又想起苏行好像不喜欢烟味,他没有办法,只好深呼吸了几下,勉强调整好心绪,走回到桌前:“抱歉,刚才接了个同事的电话,我们继续说。”
韩子敬看了一眼苏行,担忧地说:“苏行不太舒服,要不让他先回去吧。”
“我没事。”苏行端起咖啡说道,“你刚才说到心理暗示了。”
晏阑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又冒出来了,他夺过苏行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不舒服就不要喝咖啡。”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李丽红说道:“我医院还有事,不能陪你们太长时间。这样吧,我看苏行今天状态不太好,要是没事的话就回家休息一下,子敬你给晏警官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你们再联系。”
韩子敬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晏阑说:“那就听李老师的。我送苏行回家,晏警官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回局里。”苏行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法医室还有事,子敬你回去吧。”
韩子敬担心地看着苏行:“那你坐我车?”
苏行摇摇头:“不用,我坐晏队的车回去。子敬,谢谢你,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晏阑结了账从咖啡厅出来,李丽红已经先一步回了医院。韩子敬则和苏行并排在前面走着,一路上韩子敬都在劝说苏行跟自已回去,可苏行只是简单地应付着他,看起来是不太想说话。晏阑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一直到走进停车场,苏行在那辆黑色大g车边站定,晏阑才跟了上来。
韩子敬不明所以:“这是?”
“我的车。”晏阑对苏行说道,“上车去吧。”
苏行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上了车。晏阑靠在车旁对韩子敬说:“韩医生,能不能告诉我苏行这是怎么了?”
“晏队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韩子敬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们同学这几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刚才去卫生间是怎么了?”
韩子敬摇头:“他把自已关在隔间里,我说话敲门都不理我,后来我说他要是再这样我就踹门了,他才出来洗了把脸,还是什么都没说。”
晏阑问:“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过这种情况吗?”
韩子敬回忆片刻,说:“我印象中是没有。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上学那时候我们不是同专业,各种课程时间都不一样,平时也就回宿舍的时候聊一聊,偶尔一起‘开黑’。不过苏行对游戏的兴趣不大。他是个学霸,平常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的时候比在宿舍多。”
“好吧。”晏阑无奈地说,“我先送他回去,之后我会联系你的。”
韩子敬看苏行已经坐到了晏阑的车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晏阑把车开离了医院。
车开上主路,晏阑说:“我送你回家。”
苏行盯着窗外轻声说道:“回局里吧,师娘在我家。”
晏阑:“你这样回局里干什么?”
苏行:“我去休息室躺一会儿就好。”
晏阑压住火气说道:“你那边门上有矿泉水。”
“谢谢晏队,我不渴。”
晏阑直接把车停到了路边,他按亮双闪,转过身看着苏行,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苏行慢慢回过头来,笑了一下:“我没事的晏队。”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晏阑提高了音量,“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说,刚才又上我车干什么?跟你朋友走不好吗?!”
苏行低垂着眼皮,语气平静地说:“他不是我朋友,他只是拿我当病例,想分析我而已。”
“苏行!”晏阑拉过苏行的手臂想让他面对自已,却在一瞬间放缓了语气,“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的。”苏行摇头。
晏阑抬起手摸了一下苏行的额头,连忙关了车里的冷风:“你发烧了你自已不知道吗?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苏行的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坚定。
“你……”晏阑还是第一次被人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盯着苏行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你也不打算回家是不是?”
沉默。
晏阑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一个靠垫递给苏行:“这是毯子,自已打开盖好。你要是拒绝,我现在就给你打晕了扔后备厢去。你自已选!”
苏行愣了愣,慢慢地把靠垫边缘的拉锁拉开,盖在了身上。晏阑在中控台按了一下,看着苏行这一侧的座椅缓缓倒下之后才说:“你踏踏实实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谢谢晏队。”
“闭嘴!闭眼!”?
二十分钟后,晏阑把车停稳,转头看向在一旁躺着的苏行。苏行长得很符合审美标准,两条似墨的浓眉恰到好处地落在前额,眉尾似剑锋一样,勾勒出深邃的眼窝,那双经常含笑的眼睛此时正紧闭着,睫毛虽不算长但十分浓密,给下眼窝扫出一片阴影。鼻梁笔直挺拔却并不凌厉突兀,与眉眼融合得十分和谐,嘴唇饱满水润,只是因为在发烧所以有些失了血色。没有人会在睡梦之中还保持着客气拘谨,苏行也不例外。此时的他嘴角没有弧度,那一直带在脸上的柔和被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晏阑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冷漠这种态度,不通过眼神就可以传达。
晏阑想起当初改装这车的时候,他那个烧包舅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加钱给副驾和后排都换了零重力座椅,说什么好几百万都花了不差这一点。晏阑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反正平常也看不出来。他自已一次都没用过,没想到先便宜了苏行。
苏行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一条手臂从毯子里滑出来,半悬在座椅外,看上去有些无力,晏阑轻轻拍了拍他:“苏行?”
“唔……”苏行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挣扎着把自已撑起来,“对不起晏队,我睡着了。”
苏行这种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客气让晏阑特别恼火,但是他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苏行现在在发烧,而且客气与礼貌并没有错。
晏阑把座椅复位,递了一瓶水给苏行,说:“先喝口水,醒醒觉。”
苏行接过水瓶:“谢谢晏队。”
晏阑微微皱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苏行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然后摇了摇头。晏阑无声地叹了口气,下车走到副驾这一侧,拉开车门说:“你刚睡醒,先过过风再下车,不然容易晕。”
苏行:“没事的,我去休息室躺一会儿就——”
“这是我家。”晏阑打断了苏行的话,他靠在车门上,用身体挡住车库里的阴风,说,“队里休息室那空调开的,正常人都能给吹感冒了。你还发着烧,我就是真阎王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你又不去医院,也不打算回家,我只能带你回我家了。”
苏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谢谢晏队。”
“下车吧。”晏阑把手伸到苏行面前,“用不用扶?”
“没事的,我不是感冒。”苏行避开了晏阑的手臂,自已踩着踏板下了车。然而苏行高估了自已的情况,他刚一站到地上就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地。晏阑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不用扶你倒是自已站稳了啊!”
苏行扶着晏阑的手臂慢慢站稳,然后收回了手,刚要张嘴说话就被晏阑打断:“不客气!不用谢!”
苏行:“……”
晏阑看苏行的脸色泛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而后说道:“比刚才还烫,你得吃药才行,赶紧跟我上楼。”
苏行迟迟没有动作,半晌才低声说:“晏队,我有点儿晕。”
晏阑稍稍弯了一下膝盖,让苏行把一只手臂搭在自已的肩上,他则把手伸到苏行的腋下撑住给他支撑,架着他直接从车库上了二楼。
晏阑家二楼的布局跟一楼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没有厨房以外,玄关客厅卧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吧台,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户型的公寓一样。晏阑带着苏行进了一间卧室,卧室当中有一张两米多宽的大床,全套床品都是深灰色的。床头柜上有香薰灯、遥控器和一个平板。屋子一边是落地窗,窗前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另一边是占了一整面墙的衣柜。
晏阑抢先一步说:“不用说谢,也别觉得房间大,二层的房间除了主卧以外都一样大,衣柜里有家居服,也有睡衣,都是新的,我没穿过,你随便拿。也别说不用,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透了,再穿下去就真的该感冒了。你就当是领导安排的任务,我命令你换上睡衣睡觉。”
“谢……”
“嗯?!”
苏行低下头不再说话,晏阑这才关上房门。等房门被关好之后,苏行长出了一口气,他身上酸疼,头也犯晕,靠着墙攒足了力气,才慢慢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衣柜一侧的隔板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好几套睡衣,从薄厚程度来看四季都有,下面抽屉里都是未开封的内裤和袜子。另一边挂着几套不同材质的家居服和几套可以外穿的休闲套装,全都套着防尘袋,没有logo(商标),但看上去就很贵。
苏行随手拿出一套薄睡衣套在身上,暗自咋舌道:“有钱人的睡衣都用这么好的料子。”
晏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行,你换好了吗?”
苏行给晏阑开了门,晏阑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药,边走边说:“不是头晕吗?赶紧躺下吧,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谢谢。”
晏阑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拿出遥控器把窗帘关好,屋里瞬间暗了下来,他打开桌上的台灯,对苏行说:“怎么?还要我给你盖被子才行?”
苏行连忙坐到床边,晏阑看着他把药吃下之后才说道:“一会儿我把恒温壶拿进来,你要是渴了就自已倒水。半个小时后会有人来做饭,他们不会吵到你,也不会上来打扰,你就踏踏实实休息,饭菜做好之后会放在厨房的保温箱里,你睡醒了自已去拿就行。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看看iPad,没有密码,打开就能用。wifi密码在iPad背面贴着,床头有通用充电器。屋里24小时热水,想洗澡就洗,所有东西都有,有事给我发信息。再说一遍,不用跟我说谢谢,你好好休息吧,我得再去医院一趟,胖儿还在等我。”
苏行看着晏阑走到外面客厅把恒温壶拿进来放到床头,又看着他把遥控器和水杯放在自已一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直到晏阑关好房门离开,苏行才真的放松下来,他划开手机,看到韩子敬一连串的微信消息,甚至还有几个语音通话和未接来电。
“没事啦~最近这个案子比较忙,等我忙完了聚~”苏行面无表情地打完这句话,然后锁上了手机。
十多年没有过这种应激反应了,昨天从二院回家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原本还以为自已这一进二院就发烧的毛病已经好了。可是今天停尸间里的味道和二院那些熟悉的环境一下子把他拽回了十多年前,记忆和现实的交叠冲击让他又一次犯了病。苏行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已今天应该并没有很失态,反正韩子敬和李丽红是不会在意,而晏阑……到时候再跟他解释吧。
在药物和高烧的双重作用下,苏行终于逐渐睡了过去。
另一边,晏阑开车回到医院,庞广龙正在骨科四病区跟护土了解情况,见到晏阑来了,庞广龙立刻迎上去说道:“老大,这边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问过陆卉梓和赵之启了吗?”晏阑问道。
“陆卉梓?”庞广龙翻了一下手中的本子,“哦,陆卉梓今早八点交接班之后就回宿舍休息了,赵之启昨天是十二点下的班,直接回了家,今天下午门诊,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家。”
晏阑想了想,说:“给林欢打电话,她要是见完张佳一就直接来医院,跟陆卉梓聊聊,你等着赵之启上班之后跟他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继续去查四名死者的人际关系,现在我们的重点还是在之前那四个死者身上。”
庞广龙点了点头,问:“那老大你去干什么?”
“回去替你们挨骂。”晏阑拿过庞广龙的本子翻了翻,“刘副局快回去了,你们估摸着时间,别往枪口上撞。”
庞广龙撇嘴道:“刘副局这更年期都更了多久了?”
“别瞎说!有我顶着你怕什么?”晏阑站在骨科四病区的公告栏前面,抄了几个名字到庞广龙的本上,“这几个是昨天值夜班的护土,你找她们问问详细情况,不方便的话就把名单交给林欢。”
这种打一个照面就能记住人的本事,几乎算是刑警的必备素养之一。庞广龙不疑有他,接过本子就转身往护土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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