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我们又往南飞了一点,人工延长了夏天。北京再下两场雨,就入秋了。”夏令抬头看他:“这次我期待秋天,希望快点来。”到时候是天降神兵把窟窿补上了,还是天塌下来把她给埋了,至少有结局了。邵平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也喜欢北京的秋天。”...
夏令睁开眼,觉得半边脸都是烫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挂进来,额头上像悬着一个小小的太阳,明亮又灼热。
大脑迟缓地开机,反应了一会儿自己在哪里,才猛然坐起身来,昨晚的裙子丢在一边的地板上,裙摆和拖鞋上全是沙粒,记忆夹杂着音乐和海风开始涌进来。
昨夜吃完晚饭,邵平带她去骑沙滩自行车,一大一小两辆车已经在餐厅门口等着,车身高大粗犷,车胎像是刚从摩托上拆下来,她有点犯难:“这我得回去换个短裤吧?”
“又不是让你行军打仗,穿裙子拍照才漂亮。”
骑起来才知道,潮湿松软的沙地,车胎要很宽才站得住。他们赤着脚,沿着海浪线骑行,水面上浮光点点,月亮更近,给万物裹上一层银亮。
夏令觉得胸口被万点清光穿过,身体异常轻盈,如同踩在云端上,快乐得不像真的。“喂!”她喊骑在前面的邵平,“为什么要约我出来玩?”
“工作这几年都没怎么休息过,现在有个空档,应该出来玩。”
“那句话的重音在‘我’上......”
邵平停下来回头看她:“你多可爱。”
“可爱算什么形容,真是。你打开通讯录那一排,可爱肯定是倒着数容易。”
他大笑:“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还通讯录里的一排。”
夏令停下来:“那我们看看,我一共有531个好友,你呢?”
“在哪里看?”
“老人家,把微信通信录划到最后。”
“三千多......”
“看,这何止一排。”
“都是男的。”
“那也不是啥好事儿,说明投资圈性别歧视相当严重。”
“那小夏要努力。”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努力一点,强一点,往上走一点,性别不就平衡一点。”
“行。那你也努力看见我。”
等到明月沉海,裙子也毁了一半,他们又回到泳池附近的酒吧,热带的果酒,颜色鲜艳,果香馥郁,却也有点上头,夏令只记得他们后来一首一首地点歌,英文歌名想不出来,还让本地歌手给唱中文歌,沙滩版的《茉莉花》。
她冲进洗手间照镜子,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海风的气息,除了嗜酒,难道并没有事发生?
“夏,你醒了吗?”她循声走到阳台,邵平已经在树荫下坐着,电脑开着,旁边是浓郁的咖啡香。
“早。”
“不早了,快十一点了。帮你叫咖啡。”
“谢谢。冲个澡就来。”手机电量耗尽,她接上电源,开了机。
邵平发来一个戴墨镜的笑脸:“给你点什么咖啡?”
“拿铁。”
“行。拿铁等你。”
她看见宁卉早上发来的一条:“有个事儿,等你回来,跟你说。”
“看来是有故事。”她回。
再往下划,她想看看杜宇威是不是还是只扔炸弹不出声,果然,除了那句话ᴊsɢ,他仍然趴在水下当缩头乌龟,这人怎么这样,管杀不管埋。
浴室有一半在室外,海边的阳光照进来,她顺着水流自我感觉了一下,唉,不争气,除了喝酒失忆,大概率啥也没干。
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出来,坐下喝咖啡的时候,她先上上下下打量邵平:“邵总早呀,我们昨天晚上......没做点儿啥?”
他看着她,笑得有点损:“我是来度假的,有人不是。小夏模范员工,还把我当牛津词典用。”
“用”这个字不错,但是当牛津词典是怎么个意思?
他见她一脸痴呆,继续说:“写成的雄文,拿来看看。”
“啥雄文?”
“昨儿回来,第一件事儿找电脑,激情打字,说要发邮件。”他把一本杂志放在膝盖上,模仿她的动作,“又不让看,又不让人睡觉。现场查词,让我确认notorious怎么拼,这是在说啥臭名昭著?”
“不是吧,我这么假......,清醒的时候,都不爱工作。”提到这个,夏令的脸就有点垮,“也没啥业务,我在酒精的支配下忙了啥?”
“咱也不知道呀。查完词典,一气呵成完成发送,就把词典赶出去了。”
“我好大的胆子......”
不过,邮箱!?
她低头解锁手机,点开邮件,收件箱一片安静,没有临时冒头的任务,点开发件箱的一瞬间,她胸口的血冻住了,僵着手腕去打开她发出去的信。
发件时间是凌晨三点,收件人是公司的合规委员会,并抄送了犹太大老板。
英文邮件,并不短。
详述了自己接到离职同事举报,发现公司全球合伙人梁启华收取目标公司回扣的整个过程,邮件的附件正是杜宇威甩给她的音频,她还在邮件末尾多余地补上一句,如果需要,她可以把音频对话整理成英文纪要。
小夏!你这回可真是牛逼大发了!
关上邮箱,她觉得亚热带的阳光都有点凉,像狗头铡一样从背面压在她的脖颈上。
“弄清楚忙的啥了么?”看她木呆呆的,邵平问。
这......她能怎么说呢,我昨天晚上把梁总举报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回了一封既不紧急也没必要的邮件。”她的小灵魂浮在半空,盯着下面自己的尸体,还在勉力转移话题,又跟邵平提起降薪的事儿,“公司群里爆炸了两天了,谁愿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咱们真的一早就要聊工作么?”他叹了口气,把水果推给她吃,“昨儿晚上就说了,他这位置现在坐得不舒服,肯定会把这种不舒服传递下去,这可能只是刚刚开始。你说勒紧裤腰带,这才是刚挪一个眼儿。”
她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公司不砍她、砍老大的可能性:“公司动起普通同事,大刀阔斧,怎么到他头上,就不怎么有动静。”
“十年老臣,要是也手起刀落,也太没人性。”
“邵老板心态不错。”
邵平笑:“这还真是个拼心态的活儿。”
海岛度假的精髓,其实就一个字,躺。平日里节奏快,压力大,到了海岛放下来,空对晴空碧海,可夏令在来之前就闲了小一个月,现在又把天捅了个窟窿,像个逃难的肇事司机,心神不宁,神经过敏,每十分钟就忍不住刷一次手机。
她读了两遍那封邮件,牛津词典没白用,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修饰过的小英文还挺流畅,比她平时的水平还高些。
她忍不住联系了祁磊,丧丧地说:“出差回去,求立马约饭,我闯祸了。”
祁磊已经猜出来一半:“和你发给我的东西有关呗。”
“嗯。等回去,见面说。”
她尽力敷衍,邵平还是很快看出她心思不属,听到门铃响,推推她:“年轻人去跑腿开门。”
门外站着度假村的服务人员,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邵先生订的。”
她拎着袋子跑回他身边:“邵总在越南也善用外卖?”
“早上跑步的时候,经过度假村里的一家店,越南绣。买给你的,看看合不合身。我租了一辆摩托,我们一会儿去石岬角,骑摩托车大概二十分钟。”
月白色的奥黛、手绣的小立领、阔腿裤长及脚踝,夏令把长发盘到脑后,带上白色软帽,邵平站起来,把软帽上的面纱拉下来:“防晒。”又低头凑近她耳边,“把担心放一放,度假的时候,事业心不能太强。”
小摩托开出度假村,沿着海岸线一路走,夏令的心事不自觉轻了起来,他的浅蓝色粗布上衣贴在身上,能看见肩胛骨的形状,她伸手描了描,注意到他下颚线的末端有一颗小痣,像地图上的一个坐标,想要伸手去摸,忍不住笑出来,这心态可以,大祸临头都不忘好色。
邵平回头:“又晴了?”
“喂,有部越南电影叫《青木瓜之味》的,你看过没。”
“没。”
“故事特土,少爷和小侍女,但是拍的像静物素描一样,又静又美。”夏令指指自己,“有点儿像我们现在。”
“少爷哪有打工的。”
“你管自己叫打工的?”
“那不然呢。不打工的时候要拼命玩。”
“嗯。”她把手搭在他腰上,“少爷靠色相也不是不可以......”
他回答得一本正经:“等走投无路的时候,找个富婆金主。”
石岬角是一角小小的海岛,画风和常见的柔和细沙不同,岸边是粗粝的花岗岩,直插南海。他们停下车,在岸边坐下,买了手摇冰淇淋吃。
“今天的夏天格外长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们又往南飞了一点,人工延长了夏天。北京再下两场雨,就入秋了。”
夏令抬头看他:“这次我期待秋天,希望快点来。”到时候是天降神兵把窟窿补上了,还是天塌下来把她给埋了,至少有结局了。
邵平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也喜欢北京的秋天。”
“邵总,你说找同行,是不是很麻烦啊,度假的时候,心思也难免拐到工作上去,可能还会因为工作起争执。”
邵平并没逃避她的话题,凑近她说:“我很公平的,工作之外的事儿,我都听你的。”
这句话说得又自然又肯定,夏令一怔,把面纱掀起来。沿着海岸晒了一路,她面颊染上一层金红,觉得这像一句似是而非的表白,心事一空,突然觉得自己捅出来的那个大窟窿也并不要命。
不过就是份不到一年的工罢了,真没法收场,辞职就是了,丢了应届生的身份,找下份工作麻烦点,但又能麻烦到哪儿去。
现在,她不能辜负这片海和邵平,她悄悄关了邮件提醒,说:“我还没骑过摩托车。”
“那我教你。”
离开石岬角,他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吃法棍三明治,喝滴漏咖啡,开到占婆塔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摇着旗的旅行团成群地从里面走出来,邵平拉着她,逆着人流往里走:“特意这个时候来。”
“为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进塔不能穿鞋,夏令脱掉鞋,赤脚站在石阶上,看邵平把两双鞋并排摆在一边的石架上,想起他们一起去居酒屋吃饭的那次,突然有点高兴:“邵总求什么?”
“今天只求小夏开心。”他拉着她穿越石门,“这是个小吴哥式建筑,下次带你去吴哥窟。日落时去看四面佛。”
“好,那我提前想想求什么。”
暮色降临,塔里空无一人,只有青红色的佛像浮在静谧中,遥望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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