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的大钟显示,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半,开往青岛的卧铺即将开始检票,本该坐在车上的陈俊玲跟她的父母被围观的旅客围着,陈家的家庭矛盾将通过这个重要交通枢纽被带到大江南北。
听到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朗,这不是拐卖妇女的案件,是私奔,这个富态的女孩子要跟拎着包的小伙私奔。郭京京已经被旅客们遗忘,当事人就是陈俊玲跟付朝阳这“小两口”。
张桂花年轻时候就是个人来疯,她喜欢训人,周围的人越多她越欢实,丝毫不觉着寒碜,现在她骂的既难听又过瘾,每说一句话,开头都要加个“陈俊玲”,广场上的人再议论的时候有的放矢,连这姑娘叫什么都掌握了。
“陈俊玲,破锅就配破锅盖,你是给你个滑梯就自己出溜,好好的白领你不当,你跟蹲大狱的你睡一块。”
张桂花光骂陈俊玲一个人到底是词穷了,付朝阳也可以骂一骂。
“付朝阳,你自己命不好,还想蹭我们家……”付朝阳的眼慢慢闭上,她说得对。他感觉整晚如同被电击,他的脑袋里有好多疑问,自己从小看的珠宝一样的陈俊玲,怎么就死心塌地的跟郭京京那样的小痞子在一起了呢?他俩认识多久了?怎么还要一起去旅游?郭京京还不如自己,他怎么敢去动她?郭京京凭什么?
张桂花的声音在耳边如同念咒,然后一个男声把她打断,“你给我闭嘴。”说话的是八百年不出一声的陈胜利。紧接着又是陈俊玲的哭声跟辩解,陈俊玲带着哭腔说:“不是他,不是他。”
耳畔的声音逐渐嘈杂, 付朝阳别的没听见,但是这句听见了,他眼前开始亮了,陈俊玲把他的冤屈洗刷了。
付朝阳什么时候倒下的,他不知道,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烧了三天还是四天,他也不知道,他就知道从被汗沤的黏黏乎乎的被窝里出来,回到厂里想揍郭京京一顿的时候,厂里说郭京京也病了,请了一个星期病假。他想去看看陈俊玲,陈胜利叹口气:“那小子病了,说家里没人照顾,她去照顾去了。”张桂花从门外进来见了他瞥一眼进屋,跟没看见一样。
付朝阳摸摸自己脑袋,嘴角一提,自己给自己笑了一下,别人家一团和气,自己还是个小丑。
一辆大货车后槽的三分之二装上了塑料格子箱装的酱油醋,车一发动,瓶子在里边互相碰撞,发出响动。付朝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表情凝重,到地方司机使劲拍他肩膀,让他下车搬货。
这是一家新开的超市,业务经理跟司机认识,两个人互相递烟,很熟悉的样子,这家超市是新开的,地方很大,东西很多也很全,说是有外资,付朝阳在报纸上看到过,就是有外国人投钱。业务经理对他也很客气,递给他一根烟跟一瓶汽水,让他到旁边休息,剩下的几箱他们的人搬就成。
付朝阳不习惯别人对他太热情,烟跟汽水都没接,他病没完全好,歇会就成,他走到最右边的一排零食货架,上边的东西都是外国字,看图是饼干巧克力什么的,他拿起来看看价签,不便宜,一袋饼干十块钱,他一个月也就挣一百多。
“这也太贵了,还不如买乐之呢,一个味。”一个男顾客替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买这个,你姥姥不让你吃。”男的背对着他,身边站着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跟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的。
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付朝阳想。
这时,他听见一个擤鼻涕的声音,然后清了清喉咙,吐出一口痰,付朝阳对这套动作有点熟悉,等男的转过脸来,这不就是上公交车队找刘炀那男的?
这男的果真是不讲卫生,手上的鼻涕在货架上随便抹了抹,货架跟吃的都遭了殃,他最后用手背把自己的嘴擦了擦,拉着女人孩子拎着空筐往国产饼干货架走去。
他不想继续想了,陈俊玲也好,刘炀也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一点浑水也不想搅。
回到院门口,陈俊玲拎着一包吃的正要出门,她脸色挺好,见了付朝阳羞羞答答,先把头低下了,还是那么乖。付朝阳心想。
“朝阳,那天,谢谢你啊。”陈俊玲开口,顺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吃的,付朝阳扫一眼,这东西应该也是进口的。
付朝阳摆摆手没接,他想好了不管她们的事了,陈俊玲跟郭京京是火坑是蜜罐,是他俩的,他管不着了。
“朝阳,你别误会京京,他后来跟我说了,那天他是怕我爸我妈生气。”陈俊玲解释。
付朝阳面色铁青,眼睛盯着斑驳的墙。
陈俊玲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朝阳,你别这样,我们俩和好了,他说你跟他是好哥们,还说我们俩结婚让你来当伴郎呢。”
一句话一句话都捅付朝阳心上。他听不下去了,把她扒拉一边,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付朝阳去街道找董健康汇报情况的日子,两个人从政府跟劳教人员的关系逐渐成了哥们,付朝阳很珍惜这位兄弟,身为政府,但是从来不跟他面前摆架子,不跟他说那片汤话,说的都是让他好好工作,好好找对象,是真心为他好,这样实诚还全须全影健在的朋友,就这么一个了。
董健康心情很愉快,他要结婚了。女孩就是他说那个怎么都不肯跟他去黑处的,董健康给付朝阳看了他们俩的结婚小相框,女孩长的很保守,这是他的第一印象,穿婚纱戴个眼镜,看着有点严肃,他觉着自己不应该评价好哥们的老婆好看不好看,他希望他俩幸福,幸福就成。他把话撂下,需要拉家具刷房子,你跟我说,我去。
一根烟递到付朝阳嘴边,董健康的烟他慢慢也敢抽了。
“我还真有事麻烦你哎。”董健康还是慢条斯理。
付朝阳说:“你就别废话了,说事儿。”
董健康想找几个哥们帮他新房开荒,问他有没有时间,一块去。付朝阳没的说,而且自备工具。
到了收拾新房的日子,付朝阳自己带了两把扫帚一把墩布还有功能各异的清洁工具,像个来北京打工的外地老乡,东西挺多显得他挺寒碜。
还要去天桥汽车站,还得坐公交车,他想了一下别坐上刘炀那趟车,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班,既然是劳动模范,可能班次特别多?
怕什么来什么,等他从后门挤上去,坐了几站,车上人少了,他往前门一看,正好跟刘炀四目相对。
付朝阳觉着寒碜事小,他窝在心里的事比这大,刘炀那个新对象,有老婆有孩子,这事要不要告诉她?
车晃晃悠悠,一站一站开的很快,付朝阳的时间不多了,快到总站了。一个急刹车,全车的人都往前一拱,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往前一探身,咕噜一声,吐地上一片。男的吐完挺沉稳,抹抹嘴到站下车了。前门售票员说下车扣住他,被刘炀拦住,“你没看他一身酒气?招醉鬼干嘛呀?”
车到总站,司机跟后门售票员说谁把酒鬼放跑了谁收拾,端着水杯走了。刘炀放跑的人,那就由她收拾,她是劳动模范,是巾帼班的代表,她不干谁干?所谓巾帼班,就是从司机到售票员都是女的,要的就是铁娘子,谁也不用娇气谁。
等刘炀从厕所里拿回墩布再上车,车上那一滩五彩斑斓已经用沙子盖上,一半搓进了废报纸里。刘炀说:“你那么爱干净,我来吧。”
付朝阳埋头搓土,一言不发,刘炀过去抢了一回扫帚没抢过来就让他干,她找个座位坐下,低头看眼前的扫帚墩布被一双有力的手拖动。等他干完了,他在刘炀前排的位置上坐下,侧脸对着她,他终于想好了,还是得说,这事儿太大,比陈俊玲那事儿还大。
“小刘,就是吧,你找新对象应该,得好好找。”
刘炀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嗯了一声。
“嗯,就是,你找对象你不能瞎找,起码他得是单身。”
刘炀这回不说话了,等着他说。
付朝阳看她没反应,他没底了,又憋得慌又怕她受刺激,“你最近谈那个男的,他有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