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谢明瑾的盘算,拖住他,好叫他处理不及,以为就此能令皇帝迁怒于他?裴珩不知是该感慨这蠢货蹩脚的技俩,还是该为这样的人竟也敢觊觎皇位感到可笑。他慢悠悠过去,直至快到帷幔之处,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才止了脚步。...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兵刃交接的杂响与雪风呼啸声连成一片,惊得耳鼓突突直跳。
乔鸢僵了一瞬,慌忙起身, 扒着窗户往外看去。
便见这小院已经被兵马团团围住, 雪地里横七竖八倒伏着数人, 地上血水蜿蜒融入积雪中,煞是触目惊心。
乔鸢忽然一呆。
逼仄的小院里,一列铁骑横亘在栅栏前, 四下弓手密布,手执长弓悉数对准了萧知言。
萧知言半跪雪地, 一手扶着膝,一手撑着长剑,抬眼死死盯着前方高骑白马的男人, 睚眦欲裂。
“你个趁人之危的夯货!有本事下马来和你爷爷较量!”
他厉声喝问,长剑犹自淌着血珠, 滴答落入雪中,染得身前一片雪地尽是暗红。
乔鸢看清白马上身披甲衣的男人,神色惊变。
那人竟是消停许久的董兴。
自从上次永宁宫相逢,她已很久没听说董兴的动静,只在那夜听罗淮英顺带一提,说他因酒后放浪形骸惹恼了圣上, 彻底废了他锦仪卫指挥使之位,酌降为千户。
董兴勒紧了缰绳,放声大笑:“逆贼, 你连番行刺不成, 仓皇逃窜至此,也不过强弩之末,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萧知言提起长剑,踉跄起身,冷笑道:“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前次若不是太子在场,你早已命丧爷爷剑下,怎还能在这里犬吠!”
董兴面色一沉,做了个手势,四周弓箭手立即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却说董兴接连遭遇禁足、解禁、贬斥,起起落落,本就是烦闷不已。
他生性欺软怕硬,争先好功,平日颇得徐相宠爱,又仗着表弟世子身份,不服裴珩已久,只因初见时亲眼见裴珩活剜了人心,心中阴影挥之不去,才不得已恭敬两分。
此次春蒐,他为重获圣宠,自告奋勇追击搜捕刺客,不料竟是不敌,险些被萧知言一剑捅了个对穿,直至裴珩率兵赶来,才得以仓皇逃命。
他本就心有不甘,暗地里查探到萧知言藏于行宫之内,心下大喜,只是忌惮裴珩,怕他再抓着自己的过错,一直不敢贸然动手。
直至今夜,他拜托表弟拖住了裴珩,一路追随萧知言,总算在此地赶上。
董兴怎能错过这天赐良机,自忖待活捉了这逆贼回去,皇帝必定会恢复他锦仪卫指挥使之位。
只是这人分明已经身中暗箭,仍是力战不竭,勇猛非常,场面竟然一时僵持住。
董兴眯起长眸,瞥向萧知言身后的木屋,朝他抬了抬下巴,道:“逆贼,若不是要活捉你回去,早就了结了你。我劝你识时务得好,交代了宁王下落,许还能留个全尸。”
“还有,你苟延残喘倒无关紧要,只可怜了屋里的小美人,天寒地冻的,别惹了寒气,我可心疼着呢。”
乔鸢听见外面对话,愈发惊惶。
她慢慢后退,倏地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捏得指节发白。
董兴阴魂不散,只因他背后撑腰的乃是徐相。她自是恨极了徐家,本想借着裴珩之手,让徐家吃亏,可那夜裴珩并未允诺,她便知晓,裴珩不会为了她与徐家撕破脸皮。
至少,他暂且还不想与徐家明面为敌。
倘若她今夜落入董兴手中,已不能再指望有人能救她。
萧知言冷笑两声,紧握长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董狗,废话少说!我萧家儿郎,能动手绝不与你口舌之争!且取你项上狗头!”
董兴亦是冷笑,一声令下,只见数道寒箭密密飞来,萧知言迅捷挥剑,悉数挡下,一时银光乱舞,只听得箭羽落地的簌簌声。
乔鸢咬紧了牙,心急如焚,此刻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萧知言浴血奋战,揪心不已。心中对他的疏离刹那间化为乌有,急得眼眸愈红,几乎要落泪。
却在这时,又听得身后窗户传来一声巨响,她惊恐回眸,见到董兴从窗户里翻身滚了进来,吓得花容失色。
董兴箭步上前,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牢牢钳住了她的双手,反手拽至身前。
借着微弱月光,董兴看清了眼前女子模样,面色一僵,手上力道猛地紧了紧。
他原以为,萧知言带走的是个普通宫婢,以作人质,孰料还有意外之喜!
“呵,竟是老熟人。”他劈手夺了乔鸢手里的簪子,将她捆缚结实了拽出屋子。
外面箭雨已经停下,萧知言身中数箭,正兀自喘息,看见董兴扣着乔鸢出来,瞳孔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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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狗——你敢碰她——!”
董兴心中正是得意,哪里还想和他废口舌功夫,带着乔鸢上了马,朝身后吩咐道:“我先行一步,务必要看好逆贼,休要叫他再逃脱。”
言罢,扬鞭驱马,疾驰离去。
萧知言狂怒而起,双目猩红,撑着一身的伤就要追上前去。
箭雨呼啸袭来,硬生生逼停了他前行步伐,他只得就地一滚,退回了屋里。
不等外面的人追捕进来,萧知言咬了咬牙,翻身从那破裂洞开的窗户里,果断腾跃出去了。
————
两个时辰前。
裴珩从宴上离席,前往苑林的小亭赴约。
他本不愿离开乔鸢太远,但近来几日心绪波动,自知心中波澜一时难以控制,倒不如暂且离她远些。
数日前,他收到线报,信中言辞慎重,牵涉他最为关切的心头大事,一副迫在眉睫的模样。
裴珩今日也无甚要紧事务,刺客及细作已被清剿殆尽,仅剩的逃脱之人他也不打算继续追捕,故而答应了赴邀。
云移星遮,月色黯淡。
山上小亭里,一人独杵亭中,正对月独酌,口中念叨淫词艳曲,大有一番惬意赏月之势。
裴珩蹙眉,看清那人模样,抬脚转身就要走。
“皇兄!皇兄!”谢明瑾连忙放下酒杯,晃了晃微醺的脑袋,下山追来。
他奔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裴珩的脚步。
“皇兄,怎走得这样急?”他扯起笑容,拽住裴珩的袖子。
“六弟,好兴致。”裴珩不动声色抽出袖子,唇边勾起笑意,“不知是你高估了孤的耐心,还是孤低估了你的脑子。”
谢明瑾慌忙摇头,赔着笑道:“皇兄,臣弟确实有要事禀报,绝无戏耍你之意。”
“听闻下月便要行太子妃遴选,臣弟也是担心大选出事,才特来提醒皇兄。”
不提则罢,裴珩眸光倏然沉下去,掠过渗人杀意。
谢明瑾脊背生寒,打了个冷颤。
因着那晚的事情,贵妃已被废黜为嫔,连带着徐霜玉也被连夜送回京城,只怕再也无法参与选秀。若非徐相老泪纵横怒斥二人荒唐行径,又跪于雪地负荆请罪,才平复了皇帝怒气,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外界才没有得知个中细节,算是保全了徐家颜面。
现下,谢明瑾没了贵妃依仗,舅父又隐忍退让,他只能凭自己一搏。
谢明瑾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开口:“太子妃人选理应慎重,论世家样貌品性,皇兄自有定夺。只是,却更要当心复仇之人……”
“皇兄或许早已知道,宁王母妃原是肃州萧家人,萧家在当地颇有威望,只怕暗中拥趸之人不在少数,臣弟已经知晓,肃州也要送贵家女郎参与太子妃遴选,皇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殷切地表怀关切,无非是想拖一拖裴珩。
“圣上龙体欠安,皇兄既要照顾圣上,又要紧着朝堂事务,臣弟也是想替皇兄分忧……”他絮絮叨叨,勉强寻着话头。
自那次皇帝吐血后,身子每况日下,此次春蒐也全依赖药物吊着精力,才勉强出行。是故,皇帝渐渐不问朝政之事,裴珩确实忙碌不堪。
裴珩忽地笑了,拍了拍谢明瑾的胳膊,“六弟对此事如此关切,倒不如去将那些包藏祸心之人揪出来。”
“孤再将东宫之位让与你,可好?”
谢明瑾浑身一僵,只觉得他指腹上传来的热意如同铁刺扎人,瑟缩退了几步。
裴珩见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懒得同他多话,甩袖不急不慢地走远了。
其实,谢明瑾所言不无道理。
宁王本是先帝七子,是除了长公主之外,最得先帝欢心的皇子。皇帝一朝登基,宁王处境越发艰难,此后皇帝喜怒无常行事暴戾,不少臣子暗地里投奔宁王。
如今距宁王宫变不过三月,可到底他筹谋已久,追随者众多,即便裴珩清剿过一回,却仍是难以甄别那些深藏的臣子。
宫变当日,宁王心口受了裴珩一箭,按理是死得透透的了。
但……近来种种异动,皆指向一种可能——
宁王或许并未身死。
这也是裴珩放纵乔鸢与卫濛见面原因之一。卫濛此人油盐不进,他并不想对他下狠手,诏狱遍布他的耳目,父女二人谈话总能套出些什么。
回想此事,裴珩面色沉了些许。
“那老滑头……”他冷哼了一声,脚步微顿,倏地想起什么,却是转了身,往后殿行去。
裴珩离开苑林,没有直接去篝火宴上,而是先行去了后厨。
御厨见太子亲自来了,惶恐不已,迎着他入了屋里,一一验过菜肴。
裴珩随意打量了一眼满桌的山珍佳肴,实则并无兴致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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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想起前两日某人委屈巴巴喝药的模样,心下一动,才来了后厨。
“这是什么?”他抬手指了指玉瓷小碗里盛着的白嫩滑腻的固状物,上面铺了满满一层葡萄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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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葡萄玫瑰酥酪,京中的贵人小姐们最爱这个,又甜又软,入口即化。”御厨战战兢兢回话。
裴珩神色微顿,吩咐身后的内宦把这个装起来,又见案沿摆着松子糖,也一并装了。
才走出门,他顿了顿声,又道:“每样甜食,都装一份。”
裴珩让人提着食盒先行回宫,自己却是朝着篝火场地而去。
还未行两步,却见那片天色已是红光一片,烈火翻腾而上划破黢黑的天穹。
裴珩脚步一顿。
他忽地笑了。
原来这便是谢明瑾的盘算,拖住他,好叫他处理不及,以为就此能令皇帝迁怒于他?
裴珩不知是该感慨这蠢货蹩脚的技俩,还是该为这样的人竟也敢觊觎皇位感到可笑。
他慢悠悠过去,直至快到帷幔之处,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才止了脚步。
他修长手指捻起路边的一朵腊梅,放在鼻下轻嗅,不紧不慢地眺了一眼。
这时,却见前方有人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梁锦满面是血,神色焦急,径直冲到了面前,膝盖重磕在地,伏身下去——
“请殿下赐罪!小人失职,愧对殿下!待小人救回女郎,再请自罚谢罪!”
指尖的梅花瓣骤然粉碎,裴珩捻了捻指腹间的清淡香气,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夜色迷蒙,一片死寂之中响起锋锐如刃的三个字。
“说清楚。”
梁锦不敢抬头,一股凉意从膝下直蹿头顶,刺得他头皮发紧。
整日在刀尖上舐血行走的暗卫,第一次说话磕巴,道:“方、方才宴上突起大火,混乱中女郎与小人失散,被人劫走了……”
簌簌的雪风都似凝固了。
裴珩神色冷峻,脸上不见波澜,目光缓慢落下。
天际的红光在慢慢褪下,如一脉流淌的黯淡血河垂落,投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眸光晦暗莫测。
他没开口,看向梁锦的眼神里,冷静中闪过一丝可怖的杀意。
恍惚间,梁锦觉得自己已经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又听得踢踏狂奔的马蹄声而至。
罗淮英策马疾奔过来,翻身下马,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董兴私率一小队锦仪卫和弓箭手,前往鹿谷山方向去了!”
话音方落,罗淮英稍抬起眼,便撞上裴珩那双黑沉沉的清冷眼眸。
不知何故,他陡然感觉整个人如同被巨石挤压的缝隙间,喉间发紧,呼吸艰难。
远处天边的红光开始消散,如明灭闪烁的晚霞,又像转瞬即逝的绚烂焰火。只片刻,一切色彩便又归于平静,好似从未存在过。
“殿下……如、如何处置?”罗淮英小心开口,声音微抖。
裴珩动了动手腕,复又摘了一朵腊梅,拢入手中,指尖攥紧,几欲戳破掌心。
他嗤笑了一声,慢吞吞开口。
“割了谢明瑾的耳朵,送给徐相。”
“董兴,孤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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