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绾青胡乱扔着东西,顾盼哭着也不去捡了,她抱住张绾青,抽泣着断续重复说着:“我也是你的女儿啊......妈妈......我只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张绾青的女儿......”顾盼的体温传导到张绾青身上,心跳和脉搏相连,起伏的胸膛憋得两人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顾盼和游漪忙活了一天。
她们正在筹备一个新的遗传咨询和筛查公益项目,主要针对溶酶体贮积症高危人群,联系检测机构、寻找资金支持、安排时间地点注意事项,最后在公众号发布通知。从早晨到深夜,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中午随便对付了几口方便面。
顾盼开车回去的时候,三环 CBD 夜景都收场了。
推开家门,屋里漆黑一片。顾盼按下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看见张绾青默默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声不吭,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妈,你吓死我了!你干嘛坐这儿啊?”
“你还知道回来?”
张绾青说话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尤其是夹杂着一种商场中打拼半辈子沉淀到骨子里的冷硬。不过,出现在这种场合,却显得格外滑稽,甚至有点儿凄凉。
顾盼知道她妈又要找事儿: “我不回来住哪儿?”
自从大概一年前开始发病,张绾青的脾气就失控了。她年轻的时候脾气就差,特别是当初因为把 X-连锁肾上腺脑白质营养不良的致病基因遗传给孩子,导致顾盼的哥哥一直瘫痪在床,最后收到一纸离婚协议书,还有顾东来的一句“你遗传的你负责”。
之后几年,张绾青过的很窘迫,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是病的。顾盼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就会被教训一顿,因为哥哥病了,只能她来挨骂。她甚至怀疑过,张绾青根本就是想让她跟着顾东来走,她偏要留下来反而成了包袱。于是,她很快就学会了讨好妈妈,做饭洗衣服还照顾哥哥。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
张绾青开始做外贸生意后,摸准了门路,还赶上了红红火火的大形势,人变忙了,钱也多了,请了保姆伺候顾盼哥哥,日子一天比一天有滋味儿,心情也好起来了。家里昂贵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堆积如山,各种奢侈品买回来根本不拆封,不仅有张绾青的,还有顾盼的,同学们都以为她是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张绾青对顾盼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像换了一个人,温柔宠溺,还经常黏着聊心里话,比起母女更像朋友。
直到她发病,一切又都回去了。
封存在顾盼记忆里,小时候那个可怕的张绾青重新出现,好像从来就不曾消失一样,勾起了顾盼心里的紧张焦虑和自我怀疑。这二十几年似乎是一个梦,中途的美好只是泡影,瞬间被打回原形。
不过,顾盼已经长大了。这种感觉带给她的无措,很快就转化成了一种责任。
对于张绾青各种颠倒错乱的举动,顾盼的经验是尽量小事化了,等过了这一阵儿,她的情绪就会自己消化掉,很多东西反复聊来聊去也是浪费时间。
可是张绾青现在的不满已经累积到嗓子眼儿了:“这里是哪儿?”
顾盼把轮椅挪到靠近门的位置,假装没注意到张绾青的异常,希望她可以因为感觉没意思而平息:“这里是我家。”
张绾青突然提高音量,怒了:“你还知道这里是你家啊?一整天不见人影儿,你就不怕我死在家里?”
顾盼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一甩手,走到张绾青面前,坐下,无奈却又耐下性子:“......妈,你又怎么了?”
“你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
张绾青眼神复杂,寒气逼人。如果是以前,她这种眼神可以让员工或者合作伙伴望而生畏。可是现在,看起来更像虚张声势,带着怀疑、猜忌,质问、谴责,以及躲在后面的不安和胆怯。而且,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十分别扭,两条腿不和谐地挨在一起向右歪着,后背倾斜,左手胳膊肘勉强撑在扶手上......这是保姆帮忙摆出来的造型,然后就一直保持着没动过。
顾盼帮她把手脚换了一个位置,顺便开始按摩:“我和游漪在筹备一个筛查项目,没闲着......”
可是张绾青并不领情,仿佛还因此感觉受到了羞辱,需要用变本加厉的言辞掩饰自己的无法自理和无能为力。
“筛查?你是想把你自己筛查掉?还是想把你哥筛查掉?”
顾盼听笑了:“现在还能筛查我们俩吗?如果能的话,肯定一个都不留。没有我哥的话,你倒是省心了,可是没有我的话,看你怎么办......”
半是撒娇半是邀功,希望张绾青想起自己对她的好。
可惜今天没有奏效。
“顾盼,我看你根本就是想把我扔掉,承认了吧!”
张绾青用尽全身力气甩掉顾盼的手,还不打算作罢,直接把茶几掀翻,也不解气,又想挣扎着蹬腿踹垃圾桶,只是她的腿退化得更快,已经不受控制了,气急败坏之下伸手扯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哐哐当当一顿闹。
顾盼一边收拾,一边解释:“妈,我怎么可能把你扔掉?”
张绾青继续破坏,能抓到什么就扔什么:“怎么不可能?就和你爸一样把我扔掉!你最像他,长得像,性格也像,没心没肺,狼心狗肺!”
顾盼什么都能忍,唯独忍不了这种污蔑。
也把手里的东西扔掉,转过头来冲着张绾青吼:“我不同意,我承认自己没心没肺,但我可不是狼心狗肺,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吼完了重新开始收拾,过了几秒钟感觉没发挥好,又补充道:“还有,我虽然出生的时候长得像顾东来,但是越长越像你,五官、骨架都像你,特别是性格,根本就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盼委屈,眼睛里含着一圈儿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张绾青拿出证据:“你不像我,你像他!你看看你的手指甲盖儿,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说着试图去抓顾盼的手,没有抓到,顾盼自己把手递到她眼前。顾东来的手指甲短,顾盼的手指甲也短,为了不那么像他,顾盼没事儿就自己抠,后来发现做美甲更有效,渐渐地甲床真的变长了一些,但还是没法完全抹掉顾东来的痕迹。
“我有什么办法?我浑身上下 95%的地方像你,可是你偏盯着 5%的地方看,你想干什么?我看根本就是你想把我扔掉!”
顾盼的声音已经哽咽,恨不得把十只手指甲拔掉,这就是她的原罪,十恶不赦。
这几句话戳中了张绾青的心病。
有的时候,她看顾盼不顺眼,只是因为她身上印着顾东来的痕迹,不断提醒她这辈子最不堪回首的经历。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她还能麻痹自己,糟透了的时候,就像眼中钉肉中刺,拔不出剔不掉,恶心坏了。她反复提醒自己,这也是她的女儿,但是每次见到顾盼,脑子里就会不自觉浮现顾东来的影子,挥之不去。
她知道,这不是顾盼的错,但就是做不到。
“我还能扔掉你?你长着腿,想跑到哪儿就跑到哪儿......”
尤其是,顾盼和顾东来一样,现在还是正常人。
顾盼终于绷不住了,从泪水崩落,到撕心裂肺:“总不能因为我没发病,你就说我像他吧?说不定等我 50 多岁的时候就和你一样了,或者等不到 50 岁就可以了。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现在就发病!你说,我到底像你还是像他?”
“像他!就是像他!”
张绾青自己也很矛盾,她既讨厌顾盼像顾东来,又希望她像顾东来,起码看起来是一个正常人。
顾盼擦了两把眼泪,强迫自己深呼吸,颤抖着嗓子问道:“妈,我还是不是你女儿了?”
“你是顾东来的女儿!”
张绾青不想心软。因为顾盼就是顾东来的女儿,她是张绾青的女儿,也是顾东来的女儿,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从顾盼成为受精卵的那一刻,顾东来的名字就和张绾青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了,这辈子都别想撇清关系。越是这么想,她越是不忿、懊悔,感觉自己白活了,想回到 30 年前,甚至回到她自己还没成为受精卵的时候,永远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张绾青胡乱扔着东西,顾盼哭着也不去捡了,她抱住张绾青,抽泣着断续重复说着:“我也是你的女儿啊......妈妈......我只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张绾青的女儿......”
顾盼的体温传导到张绾青身上,心跳和脉搏相连,起伏的胸膛憋得两人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张绾青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儿活着的气息:“......我也希望你只是我的女儿。”
听到张绾青的语气软下来,顾盼心里舒服多了:“妈,你能不能别再说什么把你扔掉,你又不是一件东西,我和哥哥也不是,他有什么资格扔掉我们?离开他,我们过得更好了不是吗?”
张绾青努力伸出胳膊抱住顾盼:“更好了吗?”
“当然了,你赚钱养我和哥哥,有没有他对我们的生活根本无所谓啊。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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