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南想将这些进一步解释给他听,然后再添上几句体己好听的话。正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张延卿偏过头,与她四目相视,一字字问:“那你招惹我干嘛?”唇边挂着的是笑,眼底却无戏谑,瞳色浓郁,直直盯着她。...
还好自己一人提前赶回来了,周念南想到下午刚到的那几包行李庆幸。
没想到删删减减,忙活半天,最后还有这么多。
周念南原计划是把行李先藏在店里的仓库,等到自己要回北京,再提前偷摸寄回去。
可这垒在仓库,占据近两个多平方的庞然大物,周念南再怎样遮掩,都不可能浑水摸鱼,让关枝华忽视不见。
周念南扶额,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
该拿这堆行李怎么办才好......
周念南站在自家店门口,来回踱步,愈想愈烦闷。
她抱着双臂,心底捣鼓,来回盘算,倏然抬起头,朝路边那辆路虎老卫士看了过去。
张延卿坐在副驾,小眯了一阵儿,终于清醒了点。
晚上陪银行办贷款的客户经理,他又喝多了。
他酒量不佳,白酒不过二两,啤酒喝500毫升那种大罐装的,也就两听。
以往凡是参加酒局,他就一杯落定,不论酒类,绝不多喝,也不扫同桌人的兴。相熟的都知道他规矩,也不多劝。偶有好事者,起哄劝他酒,他神色微变,也就点到即止。
这几年,进出酒局变成日常,酒量精进了些,但和那些酒桌老手相比,依旧不值一提。所以他基本都是喝到一半,跑厕所扣了吐了,歇个几分钟中场再继续。
他以前挺看不上这种凡事都拎到酒桌上的土老板作风。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人微势弱,年纪又轻,求人办事,自然要遵循人家的游戏规则。无论谁灌他酒,他都得陪着笑脸,双手相迎,痛饮入喉。
多参加几次这类酒局,张延卿逐渐摸清这套游戏规则下,潜伏的根本意图。
这套流程能迅速破冰,拉近席前还陌生的关系。他们想看的就是你熏上几分酒意,蜕下外表理智的壳,袒露出几分真我。你黄汤下肚后的丑态和口齿不清的自白,都是他们用作判断的样本。
他们结合自己过往识人的经验,从而考究你是否值得信任。这就是这些土老板,混迹江湖几十年,辨人虚实最短平快的办法。
信任与否,不就是看过对方最卑劣模样后的选择吗?
我见过你最坏时的模样,所以我信任你。
今晚并未达成张延卿的目的,倒是让银行的客户经理执杯涟涟地道了几句真心话。
席上两人推杯换盏、互诉衷肠,这时酒散,张延卿必须面对现实。
银行困难,贷不出钱。
前一阵接待临市的那几位财主,也守着口风,没再提合作之事。
这疫情防控起起伏伏,酒店生意难做,没人敢接盘。
张延卿想到每月的固定支出,就头痛得厉害。
工人工资、几个厂的日常运营成本、原材料支付……每一项都似一座大山,往他头上压,喘不过气。
他又想到前阵来问肉牛厂的人,心刚一动,又立马打消。那是家里的支柱产业,转出去,公司就真成空壳子了。
他糊了把脸,不再去想。
他单手解着衬衫领口,又松开颗扣子,掏出半包烟,往嘴里塞了一支,点上狠狠吸上一口后,朝车外吐烟圈。
青灰色的烟雾,腾起缭绕,他顺着看了过去。
她胖了一些,高中时的她,太瘦,又细又长,人又板正,站着就像根竹竿,套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被风一吹,总担心会给刮走。
现在长了些肉,看上去正纤秾合度,骨肉停匀。
夜里凉,周念南加了件针织小衫,短短的一件,敞开穿的款。这会儿起了风,她将扣子扣到了顶,前襟胸口布料稍紧些,稍一动作,扣眼处就漏出个小咪缝儿,隐隐能看见打底的白色衣料。对比腰腹处的富裕宽松,尽显玲珑。
张延卿看她表情犹疑,踌躇两步,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周念南在他车边站定,正欲开口,抬眼看去,见他指间夹着根烟,又止住了口。
张延卿手指瘦长,指节分明,手背筋骨明晰,那根烟夹在他指间松松,看着随意,还夹了几分轻佻。
他随手捻灭剩下半根烟,朝中控烟缸一弹,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怎么?”
张延卿把衬衫一抖,散了散身上的烟酒气,主动问。
周念南还在犹豫,但想到那晚,这事早被他撞破。两人现在处境相当,讲给他听,倒不丢脸,便简单两句解释行李的事,希望他能帮忙安置。
张延卿点点头,让她引路,随她跟了去。
“大概要放多久?”
张延卿拎起行李袋一角,向上提了提,大约估摸了下重量。
周念南本想答不到一个月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先放着,不急。”
张延卿闻声回头,目光落她脸上,看了几秒,随即点点头,说:“行。”
说完就抄起一袋,往肩上扛。
周念南走近,托起行李袋一角,试图帮忙。
张延卿倒嫌她帮倒忙,扛着行李一偏,躲了过去,斜瞥她一眼,说:“别砸着自己。”
话未落地,就单手托着,朝店外走。
来回几趟,还剩最后一包扛在他右肩。
周念南望着他背影,身上那件白衬衫,这时被穿得皱松,右肩处也落了不少灰印。
她跑去收银台,打开烟柜拿出两包,手一顿,又还了回去,转身从身后玻璃柜里直接抽出一条,赶了过去。
“麻烦你了。”周念南把烟往他怀里塞。
张延卿没应声,拿那条烟正反看了看,哂笑着说:“出手可真大方。一个油墩子能换碗牛肉面,没想到帮忙处理个行李,还能换来一条精装1916。”
帮处理行李这事,若放在旁人,周念南至多也就几包散烟相谢。
可不知为何,这人换作张延卿,周念南就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果然自己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一俗人,周念南心里自嘲。
“拿着吧,”周念南帮他关好车门,说:“你应酬,总用得上。”
张延卿没应她,淡淡睇了她眼,转身走去店里。
他把那条烟随手搁在柜台,踅身一拐,从冷柜里拿出听可乐,朝她敬了敬,说:“谢我,这就够了。”
他走去店门外的那条长凳坐下,两条长腿一曲一伸,食指勾着易拉环,向上一提,单手启开,慢慢啜饮。
周念南也走了过去,陪坐在一旁。
只是一时无言,略显尴尬。
“周念南…”
张延卿又呷了口可乐,兀的出声,叫起她名字。
周念南随他声音,侧目看了过去,他唇瓣润湿,两眼低垂,不知在看哪里,想些什么。
周念南等待着…等待他的下一句,可是他迟迟不开口,她只好主动问:“嗯?”
他还是未说话…
周念南只当他是随口叫了声她名字,正欲收回目光时,他又开了口,说:“你是不是挺瞧不上我的,上高中那会儿?”
张延卿捏着手里可乐,铝制罐身被他按出个坑。
这几年,张延卿夜里总想起个片段,记忆里只有她一张脸。
回忆很短,就两三秒,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忆多次。
她抱着摞卷子,走在教室外走廊,和同行人说笑。
他倚在栏杆,在聊游戏。
擦肩而过时,两人对视,不到一秒,一瞥而过。
当时两人还不相熟,张延卿没把这事放心上,过眼云烟就给忘了。
可这几年,这段记忆突然从他回忆里冒了出来,反复多次,愈渐清晰,特别是她侧目看来的眼神,记忆犹新。
明明脸上漾着的是笑,可看过来的那一双眼,轻飘飘的,没有情绪。
张延卿回忆起,才咂摸出她当时眼里的是不屑。
琢磨清楚,就更忘不了。
压在心里,时不时就想起会儿。
“嗯。”
周念南答得痛快,干净利索,直接承认了。
张延卿是她高三同桌,同桌了一整年,直至高考。
但他们不是同一级的学生,张延卿高一级,按理13年毕业。
他没有,他复读了一年,也没去复读学校,直接降了一级,和周念南同班,成了同桌。
他复读倒不是因为高考落榜,他压根就没参加13年高考。
他是个体育生,体考前打了场野球,把脚扭了,只能弃考。
升高三那年暑假,周念南他们人文班就休了两周,大家都神情紧绷,提前进入到备考状态。
只有他,一个复读生,依旧每日翻着他的篮球报,无所事事。等到晚自习没课时,他再去上一对一小课,据说一个钟头400。
他那一年支出的小课费,即使放到现在,也能在郢城交个不错楼盘的首付。
那时的周念南还不知道,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也会有各种出路。
高考在她心中是头等大事,她不喜欢分不清主次的人,比如体考前打野球受伤这事。
张延卿当时的随心所欲、自由不羁,有人喜欢、有人追捧,但周念南都讨厌。
她那时见他每日优哉游哉,也曾臆想过哪日他家落败,看他是否还能如此春风得意。
一语成谶,当这事化为现实,她不仅说不出半句风凉话,甚至抓心挠肝,想说点什么安慰他。
仔细想想,后续日日相处下来,自己对他其实更多的是羡慕。
不是羡慕他物质上的富饶,而是羡慕他可以各种试错。他的犯错成本和自己大相径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可以从容轻松地接受各种结果,无论好坏。
周念南还记得八校联考后的家长会,张延卿他妈看到成绩后,只是拧他胳膊,佯装生气地训了两句,很快就转移话题,关心起他的日常琐碎。
唠叨他换季添衣时的神情,比训斥他成绩时的,凝重、严肃多了。
周念南这才醒悟,原来在自己这儿生死攸关的事,在人家眼里,无足轻重。
周念南想将这些进一步解释给他听,然后再添上几句体己好听的话。
正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张延卿偏过头,与她四目相视,一字字问:“那你招惹我干嘛?”
唇边挂着的是笑,眼底却无戏谑,瞳色浓郁,直直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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