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楼逛了几遍,苏月隐疑惑。为什么看似很平常的衬衫,店里竟然没有陈列。“我想看男士衬衫。”“请这边上楼。”柜姐在前面领路,带苏月隐登上做旧的木楼梯。...
孙怀谷逼姚迟驰离职,是苏月隐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她不知道姚迟驰经历了什么,但是连续几个月,姚迟驰的业绩达成一再断崖式下跌。孙怀谷说的话已经很难听了,是那种纵使心里低落到尘埃里的苏月隐听了都难以接受的。
姚迟驰却一忍再忍,还是选择留在团队。
最后一次正面交锋是在 Q4 销售会议上。每年最后一个季度的业绩指标往往是全年最高。姚迟驰作为销冠,承担了团队里最高的指标。她公然反驳孙怀谷。
“前几个月销量不理想,综合考虑您也不能给我压这么高指标。”
“综合考虑,你考虑什么了?”孙怀谷将一沓文件摔在桌子上,扬起下巴看姚迟驰,“那是我考虑的事情,你考虑什么?”
一连串反问将气氛逼到极点,然后姚迟驰轰然爆发。
“我的核心客户,你不给投资源,我的销量才掉下来的。你心里有数,你逼我也没用。”
“没资源就没销量,那我要你干什么!”孙怀谷说,我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喂上资源都出销量,那要你姚迟驰有何用。
姚迟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碎发垂落在耳边,整个人颓败又疲惫。她抓起桌上的包包扭头就推开会议室的门。孙怀谷在后面喊,能干干,不能干滚!
一姐摔门而出,剩下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姚迟驰手里的区域是全团队最核心的。那是苏月隐神往已久的。她对于大三甲医院和重点 KOL 一直跃跃欲试。那晚平露的抱怨多多少少也提醒了她。苏月隐开始审视自己,是她能力不够,还是她缺少一个机会去做这些客户。
是不是某些人占着这个位置,她才上不去。
刚入职时候姚迟驰帮了她不少,苏月隐找了个机会请姚迟驰吃饭作为答谢。
姚迟驰意外地没提任何与孙怀谷相关的话题。
两人人手一个铜火锅,枸杞海带芽和清水汤底一起翻滚。
冷气从天花板空调缝中泄出,和火锅里冒出的热气在半空中相遇。
姚迟驰夹了薄薄一片羊后腿肉,放进沸水中,“苏月隐,做了这么久销售,你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苏月隐对羊肉不太感冒,只吃了几口青菜,坐在一旁剥糖蒜,她没听懂,摇摇头。
“客户,患者,你,这三者,你觉得谁的需求最重要?”
苏月隐很认真想了想,斟酌道,“患者。毕竟我们和客户都是为患者服务的。”
姚迟驰有一个习惯,她总是讪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苏月隐将剥好的糖蒜放进姚迟驰的小碟子中,问,姚姐我说的对不对。
姚迟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我觉得——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
她咬下半颗糖蒜,赞叹着点头。苏月隐说我也会做糖蒜,用蜂蜜,比这个还好吃。姚迟驰继续道,“销售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我当然首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祖宗的智慧。”
苏月隐万万没想到这是姚迟驰的回答。姚迟驰不在乎苏月隐诧异的表情,打开一旁的复古暖水瓶,问,还要奶茶么?
苏月隐忙说我自己来。她倒着奶茶,看着褐白色咸香的液体流入透明玻璃杯,终于忍不住先撕开口子,“姚姐,如果孙经理真的逼你离职……”
“如果我在这里已经无利可图,不用他逼,我自然就会走。我不走,是还没到时候。”
火锅店在静安寺旁边,和姚迟驰分开后,苏月隐看看时间,离下午门诊结束还早。
从没在南京西路逛过街,一是没时间,最重要的是囊中羞涩。而这一次,苏月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转给孙怀谷后,银行卡里还剩下的余额。
她认识的奢侈品牌不多,从南京西路沿着常德路往南走,她看到了嘉里中心一楼硕大的广告牌。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上镶嵌着 Burberry 几个字母。
苏月隐在店门口徘徊良久。她不敢进去,不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态度,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回应。往日里,去优衣库添置新装已经是她经济能力所能承受的天花板,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踏入奢侈品店。
她攥紧帆布包袋子,仰头看着玻璃折射出的刺眼的阳光。光透过波浪形幕墙,在她脸上投下小小一弯彩虹。
下定决心踏入店内的一刹那,冷风迎面扑来,将身后的热气都吹散。
柜姐身着黑西服白衬衫,随身斜跨万能小包,戴着白手套,头发绾起利落梳在脑后。她迎上来,挂着职业微笑,小姐,有什么需要服务?
苏月隐悄悄咽下口水,努力镇定,看起来好像来这里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不过。她尽量自然地迈开步伐,在店里兜转,说,随便看看。
柜姐给了她一个舒服的距离,跟在她身后。苏月隐走过风衣区,柜姐介绍说这是经典款,楼上还有新款。苏月隐很想去翻翻吊牌,但她控制住了抬起的手。她状若了解点点头,又拐去男装区。柜姐察觉了什么,仍旧礼貌问,小姐您要找什么,我帮您。
在一楼逛了几遍,苏月隐疑惑。为什么看似很平常的衬衫,店里竟然没有陈列。
“我想看男士衬衫。”
“请这边上楼。”
柜姐在前面领路,带苏月隐登上做旧的木楼梯。
二层更像是私人试衣间,四周是几个木衣橱,玻璃墙隔绝了商场里的噪音,一切凸显静谧。柜姐蹲下,拉开两个抽屉,里面横向整齐叠放着男士衬衫,她又打开衣橱,向苏月隐展示应季的短袖衬衫。
“您慢慢看。”说完又下楼了。
苏月隐蹲在抽屉前,难以置信。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一种销售方式,不必展示,却高调给予了尊重。
她伸手翻翻,不敢将衬衫拎出来,怕无法叠回原样放进去。
高跟鞋声渐近,柜姐将苏月隐请到一旁的绿色丝绒沙发上,在茶几上放了一盘水果一杯水,柔声细语说,您慢用。我把衬衫拿来。
托盘是木质小盒,涂了清漆,四周木纹凸晰,还有一小块掉了,不显破旧却越发复古。旁边是最简单的玻璃杯,直上直下,一丝花纹色彩都没有,水也是清澈透明。
一切看起来都是最普通的。但苏月隐有种不真实感,坐在舒服的沙发上,看眼前柜姐单膝跪在地毯上为她介绍商品,恍若梦境。
她指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就这件。
“您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送人。”
柜姐熟练拿出包装纸盒和丝绸带,将衬衫叠好放进去,打上蝴蝶结。苏月隐递上银行卡。在签 POS 单之前,苏月隐没问过一句和价钱相关的问题。
望了一眼 3800 这个数字,她随意将 POS 单塞进帆布包,拿了衬衫说谢谢再见。
一切行云流水,仿佛她是这里的熟客。
没有想象中的拘谨,她感谢柜姐。那是个好销售,或许看出了她的窘迫,但是化解了她的不安,并且成交了这一单。
只有手心的冷汗提醒苏月隐,她是多么的紧张。
然而她要学会从容不迫。虽说面具戴久了,容易和脸皮长在一起。但她已然清楚,她本真的面目不值钱。与其保有一个没有价值的脸皮,戴上面具又何妨。
那些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事情,莫不都是举重若轻。
就像盒子里的那件白衬衫,乍一看不显山漏水,低调平庸。但她知道,袖口翻起露出的那一圈图案,就值小票上那四个数字,是身份的象征。
它的拥有者,最需要这种感觉。状若无意卷起袖口,向世人透露自己的尊贵与不可一世。
站在回郊区的地铁上,苏月隐摇摇晃晃,握着扶手拨出电话。
“老板,我之前把您的衬衫弄脏了,特地买了一件新的向您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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