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隐听不出来这句话是褒是贬。她夸她有种,又笑她包袱更重。但其实无论如何,苏月隐已经不在乎了。如果她知道目标在哪,过程中的一切困难不过都是插曲。别人异样的眼光早晚会换成对她艳羡的赞叹。...
借钱是一门学问。
苏月隐翻看通讯录,把关系还算近的亲朋好友圈出来。不能上来直接问人借钱,先寒暄,然后再问,能借一万给我么,利息按照活期算,一年就还。如果对方答应了,她再说,两万有么。如果对方犹豫,她马上退而求其次,五千,五千也行。
苏月隐借遍了二十个亲戚,凑到了三十万。还差十万。
她坐在医院走廊上,膝盖上摊开笔记本,正记着每一家的借款,平露悻悻地噘着嘴从楼梯上下来。
苏月隐询问地看着她,平露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像霜打的茄子,“连郊区医院都破冰失败,我有些动摇了。”
“这话说的。”苏月隐递给她一瓶苏打水,“郊区医院就很简单么?各有各的难。”
“师父,我需要你给我做心理按摩。”
“你把心态放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凭什么我”
“你看,不要问凭什么。在客户没有认可接纳你这个人之前,他们不会关心你做的产品。”
“我是来学术推广的,干嘛低三下四。”平露沉着脸,忿忿不平。
“先把自己销售出去,再销售产品。”苏月隐合上笔记本,起身说走,吃午饭去,我请你。
平露问,你上午的拜访都完成了?苏月隐点头,走了一圈,该见的都见了。
麻辣香锅刚端上来,平露喝了半瓶可乐,感叹果然是快乐水,心情稍微好点了。
苏月隐拆开一次性竹筷,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姑娘,又放下筷子。
“那个,平露。”苏月隐犹犹豫豫。
“对了。”平露嚼着猪大肠,问,“刚唯一理我的那个客户,问有没有什么会议资源,他想讲课锻炼锻炼。”
“没有。”
“没有资源我怎么做。”平露擦擦额头的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月隐舔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想到了之前和孙怀谷的对赌约定。如果业绩完成,孙怀谷答应再为她投一场会议。事情已经久远,而她也已经完成了几倍当初承诺的目标。
是时候让他兑现了。
苏月隐双手叠在桌子上,看平露狼吞虎咽,“慢点吃。”
“跑了一上午,累死我了。”
苏月隐改口道,“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个会议资源。”
“真的!”平露笑眯眯,“我就知道师父对我好。”
“那……”苏月隐试探,“你能借我点钱么。”
平露嘴里还嚼着米饭,鼓着腮帮子疑惑抬头。苏月隐忙解释道,就半年时间,我肯定还,一万,我就差一万块钱了。
借钱都借到平露这里去了,苏月隐觉得自己真够没脸没皮。可是诚如贾桂圆说的,脸皮不值钱。而且她也没白借,毕竟用那一场会议资源做了交换。
她不是凡事都要交易的人,却不知不觉中做了许多交易的事情。
她很怀念曾经的自己,单纯的善良和付出。可苏月隐反问,她的善解人意又换来什么了呢,是老公和妈妈变本加厉的掠夺么。
苏月隐曾把自己比作拼图,那也是她有利用的价值,才会被需要。如果她的棱角与这个家完全格格不入,她笃定老林也不会需要她。
买房这件事让她清楚意识到,既然万事最后都落到交易二字,那不如大家都直白一些。
离四十万还有缺口,苏月隐万般无奈,硬着头皮去找了那个她最不想找的人。
那人虽然最终放苏月隐走,但是在办公室最后那一次对话,谈不上愉快。
白鑫刚练完瑜伽,透过鱼眼看到苏月隐拎着个大盒子站在门口。
锁舌弹跳,门咔哒被推开,苏月隐乖乖站在那里,“小舅妈。”
白鑫穿着 Lululemon 粉灰色瑜伽裤和五趾防滑袜,头发用束发带扎起。她扫视了苏月隐手上的东西,苏月隐忙说,应季水果。
“我对芒果过敏,你拿回去。”
她轻声落句,转身往屋内走。苏月隐带上门,望着她笔挺的脊背,跟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客厅。
“吃了么?”
“还没。”
“陪我下去吃个便饭。你先在这等会。”白鑫打开 Harmankardon 音箱,说,你连蓝牙随便听听,就走进了浴室。
蓝调音乐像是雾蒙蒙的雨滴,环绕立体,从四面八方簌簌落下。说不上为什么,苏月隐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平地。
爱马仕橙色布艺沙发后面是满墙置物架,几本小说零落摆放,间或看到几盆多肉。
苏月隐踮起脚尖好奇地流连在架子前,看到各种奇怪的小玩意。手绘盘子,圣诞老人不倒翁,木雕摆件,还有五彩羽毛拼成的鸟。
实木相框内唯一的一张照片,是白鑫跳伞,俯瞰大地从高空冲下。
“走了。”不知什么时候白鑫从主卧走出来,换了白色金线格子连衣裙,顺起茶几上的钥匙,招呼苏月隐。
苏月隐回神,白鑫说,这些都是从世界各地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她瞥了一眼架子,“老刘还是挺大方,带我去了不少地方。其实当时毕业后我是要出国的,雅思都考完了,老刘请我来厂子里帮他。”
“我觉得你不像是因为刘总的邀请就能放弃学业的人。”苏月隐说。
白鑫莞尔,“老刘带我去了一趟澳洲,我在 offer 学校逛了一圈。他说你学成后回国也还是给人打工,只要一直打工就一直在老鼠赛道。而帮他做生意,至少可以站在企业经营者的角度学习。”
“您和刘总这么早就认识啦?”
“比你想象得还早。”白鑫和苏月隐走进电梯,按下按钮,“他资助我完成高中和大学学业。”
白鑫信步走进桃园眷村,熟门熟路点了咸豆浆和猪排蛋烧饼。苏月隐要了份红油抄手,坐在她对面。
苏月隐显然对于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带有八卦的味道,小小地兴奋,“你高中就认识他?”
“不认识。”白鑫撑着下巴,锁骨凸晰,天鹅颈曲线分明。她似乎像是陷入回忆,眼神轻晃从苏月隐脸上飘落,定格在桌沿,“读大学后才见到一直资助我的好心人。”
“那后面是怎么”
恰逢服务员来上餐,白鑫打断苏月隐,低头用勺子喝了口豆浆,“后面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苏月隐哑然。是很不清楚,她好奇为何白鑫和老刘一直没名没分的过着,也好奇白鑫为什么没住进他的大别墅。
“小舅妈,你为什么不结婚?”
“苏月隐,你觉得婚姻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井底之蛙,当时在县里住,拼命想要去市里读书。我不是没有嫁给其他人的机会,但是我知道只有跟着老林,才可能离开 H 省,去看更大的世界。”她微叹口气,看着头顶碎钻般的灯光倾泻垂下,“结果发现来了这,也不过是换了一口更大的井。我每天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身边人都念叨,女人都要结婚,然后生孩子。”她看向白鑫,“大家都结婚,我就结婚了。”
白鑫笑,挺好,你现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专心吃饭。白鑫饭量一如既往的小,咬了两口烧饼,喝了半碗豆浆就放下筷子,“找我什么事。”
苏月隐支支吾吾。白鑫了然,苏月隐你是不是躲着我,自从离职从没主动找过我一次。你大周末来我这肯定有事。语气里半开玩笑透着小小埋怨,又不至于让苏月隐难堪。
白鑫讲话总是一语中的。苏月隐深吸一口气,笃定地迎上白鑫的目光,“我看好了套二手房,首付还差点。”
“多少。”
“五万?”苏月隐给出了一个疑问句。
白鑫微收下颔,期待她说下去,苏月隐像是打哑谜一样也回望白鑫。白鑫被逗笑了,“到底差多少?”
“您要是手头宽松的话……六……六万?”
“银行卡号发我。”白鑫拿起手机,低头戳着屏幕。叮当一声,苏月隐打开短信,看到银行动账提醒,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掉进汤碗里。
“您……我……这……”她语无伦次,“谢谢白总,谢谢。”
白鑫靠在木椅上,嫣红的唇角微弯,“七万块,三个月内还我。我这人一向救急不救穷。”苏月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好,白鑫又倾身上前,她多少了解苏月隐调性,于是问道,“借了多少钱外债?”
“四十万。”
“找了几个人?”
“算你在内,二十三个人。”
“好样的,苏月隐。”白鑫说,“背了债,脚上镣铐更重了。好事,有压力你跑得才更快。”
苏月隐听不出来这句话是褒是贬。她夸她有种,又笑她包袱更重。但其实无论如何,苏月隐已经不在乎了。如果她知道目标在哪,过程中的一切困难不过都是插曲。别人异样的眼光早晚会换成对她艳羡的赞叹。
“爸爸,老师说男女有别,我不能去男卫生间。”
“人不大讲究不少。这里没有家庭卫生间,你要么就憋一会。”
“我憋不住。”
身后传来童言稚语,苏月隐听着耳熟,闻声望去,只见男人穿着白色休闲 T 恤背对他们,小姑娘坐在他对面的宝宝椅里,有模有样晃着辫子给爸爸讲大道理。
“云海楼,你就别为难你女儿了。”白鑫率先起身走过去,跟云落羽打招呼,“嗨,你好呀,小美女。”
吃个便饭都能遇到云落羽和云海楼,还真是巧。苏月隐还没开口,云落羽眼尖地喊她,“苏老师苏老师,我想尿尿。”
苏月隐和云海楼问了好,稔熟地抱起云落羽,小姑娘笑嘻嘻双腿夹在苏月隐腰间,两手搂上她脖子,啪嗒来了一记湿吻,“周末也能看见你,真开心!”
“淑女不能说尿尿。”苏月隐抱着她往卫生间走,“要说小便。”
云落羽愣了会神,不好意思说,“苏老师,我想小便,还想嗯嗯。”
望着两人背影,云海楼宠溺地笑了下,摇摇头。白鑫像看见怪物一样,顺着他目光追去,又回看云海楼,“老同学,你铁树开花啦?”
白鑫顺便坐在云海楼那桌,揶揄打量他。云海楼掩饰地喝了口汤,泰然道,“听不懂。”
“啧。”白鑫说,你那张冰山老脸一百年没有笑容。云海楼解释说我看女儿当然开心,白鑫切了声,最好这样。
“我好心把苏月隐介绍给你带你女儿,你转眼就撺掇她从我这离职,你可真行。”
先绷不住的还是云海楼。他问,苏月隐这人你从哪找来的。白鑫道,说来话长。云海楼扔下手里纸巾,那就长话短说。白鑫并不想在苏月隐的事情上打转,话锋一转,你对苏月隐这么有兴趣要干什么?
“没兴趣。”云海楼不想再问。白鑫说了这么久,都是废话。看见一大一小从卫生间走出来,他背起云落羽的母婴包,“落羽很喜欢她,我随便问问。”
云落羽叽叽喳喳和苏月隐说着什么,云海楼摸摸她头顶,我们走了。云落羽还拽着苏月隐小手指,“我们今天去了水上乐园,可好玩了,下次苏老师你和点点一起来。”
“谢谢你。”苏月隐说,有机会一定一起去玩。
“和小朋友要说话算话。”云海楼说,“苏老师别让落羽失望。”
某种程度上,苏月隐将云海楼和白鑫归为一类人。他们说话总是无意中透露一种压迫感。苏月隐并非讨厌,而是对此没有情绪予以回应。因为身份地位收入阶层等等巨大的鸿沟,她本能地不去共情云海楼。她与他唯一的交集就是云落羽,即便偶尔在别墅碰到,云海楼和她闲聊一些别的,苏月隐也都在感官之外竖起一层无形的屏蔽。
每天让她心力憔悴的事情太多了,只要她带好云落羽,对云海楼就是交代。
她站在桃园眷村门口看渐远的背影。他很少这样休闲的打扮,露出麦色手臂,肌肉线条走势分明。苏月隐这才注意到,人群中,云海楼气质显得很特别。纵然穿着低调,她还是一眼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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